那碗蛋炒饭的余温,仿佛还停留在林墨的指尖。
昨夜她最终没有吃那碗饭,只是将它妥善地放进了冰箱。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让她无法坦然接受这份带着委屈和笨拙歉意的礼物。但那张画着哭脸小猫的纸条,却被她下意识地夹进了书房常用的法律典籍里,像一枚不合时宜的书签。
清晨,公寓里依旧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苏念的房门紧闭,没有传来任何做早餐的动静。林墨为自己煮了咖啡,烤了吐司,独自在过分宽敞的餐厅用完早餐。整个过程,她的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掠过那扇紧闭的房门。
理性告诉她,昨天的争吵源于生活方式的差异,她并没有错。但苏念最后冲回房间时那双含泪的眼睛,和门口那碗孤零零的蛋炒饭,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向来条理分明的心上。
上午九点,门铃响了。
林墨有些意外,今天并没有预约访客。她走到门禁系统前,屏幕上映出楼下快递员的身影。
“林墨女士吗?有苏念小姐的快递,比较大件,需要签收。”
苏念的快递?怎么会寄到这里?林墨微怔,随即想到苏念受伤的手腕和目前暂住在此的状况。她沉吟片刻,对着话筒道:“请送上来吧。”
几分钟后,一个几乎有半人高、用麻绳和牛皮纸精心包裹的方正包裹被快递员放在了玄关。林墨签收后,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有些犯难。她不可能让手受伤的苏念自己来搬。
她走到客房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安静了几秒,才传来苏念闷闷的声音:“……请进。”
林墨推开门。苏念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速写本,左手握着一支炭笔,似乎正在画着什么。见到林墨,她立刻有些慌乱地将速写本合上,塞到了一摞书下面,眼神躲闪,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窘迫。
“有你的快递,在玄关。”林墨假装没有看到她的慌乱,语气平常地说。
“我的快递?”苏念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啊!是我订的新画纸和一批颜料!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但看到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喜悦又迅速黯淡下去,“可是我现在……”
“我帮你搬进来。”林墨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向玄关。
苏念连忙跟了出来。
那个包裹比看起来还要沉。林墨试着搬动,有些吃力。苏念想用左手帮忙,却被林墨一个眼神制止。
“别添乱。”
苏念讪讪地收回手,看着林墨微微蹙眉,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费力地将那个大包裹一点点挪进客房,靠在她指定的墙边。做完这一切,林墨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微促。
“谢谢学姐。”苏念小声道谢,声音比昨天软化了许多。
林墨直起身,目光扫过房间。比起刚入住时的冰冷,这里已经多了不少苏念的痕迹:窗台上摆了几个用废弃颜料管做的小盆栽,书桌上散落着几张画到一半的线稿,那个黏土小狗旁边又多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猫。而那个巨大的画筒,依旧稳妥地立在墙角。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那个刚搬进来的包裹上。“需要帮你打开吗?”
“可以吗?太好了!”苏念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你?”
林墨没有回答,只是去找来了剪刀。她做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她蹲下身,开始小心地剪开包裹外牢固的麻绳和厚厚的牛皮纸。动作间,她闻到了苏念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松节油和果香的气息靠近。
苏念也蹲在她旁边,用左手帮忙撕扯粘得特别紧的胶带,眼神专注,带着对里面材料的期待。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剪刀裁剪和纸张撕裂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这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和谐的氛围,冲淡了昨日争吵的尴尬。
就在包裹即将被完全打开,露出里面崭新的画纸和用泡沫纸仔细包裹的管装颜料时,林墨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书桌下那个半开的抽屉。
“哐当”一声轻响,一个陈旧的、封面是深蓝色硬皮的素描本,从抽屉里滑落出来,摊开在了地上。
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林墨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摊开的那一页,不是预想中的静物或风景素描。
而是一张人物肖像。
用炭笔勾勒,线条略显青涩,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人物的神韵——画中的年轻女子穿着学士服,站在礼堂的讲台后,微微低着头,目光垂落在手中的稿纸上,侧脸线条清冷而专注,额角几缕碎发被窗外的风吹起。背景是模糊的观众席和明亮的窗户光晕。
那是七年前的林墨。在大学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时的林墨。
林墨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她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苏念。
苏念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张着,眼神里充满了被撞破最大秘密的惊恐、无措和羞赧。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想将那个素描本抢回来藏起来。
但林墨的动作更快。
一种强烈到无法抗拒的直觉,驱使着她先一步捡起了那个素描本。入手是硬皮封面粗糙的质感,边角已经磨损,显露出频繁被翻动的痕迹。
“还给我!”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来夺,左手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无力。
林墨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那本素描本上。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她捏着素描本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出某个重大决定般,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凝重,缓缓地、一页一页地翻动起来。
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具体的形态和重量。
每一页,都是她。
在图书馆靠窗位置看书时微微蹙眉的她;穿着运动服在操场跑步时马尾飞扬的她;抱着书本穿过法学院爬满藤蔓的长廊时背影清瘦的她;在辩论赛上言辞犀利、眼神锐利的她;甚至还有一次,她记得那是个雨天,她没带伞,匆匆跑过教学楼前,额发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而这一页,也被仔细地收藏在了画纸之上。
笔触从最初的稚嫩、模糊,到后来的逐渐流畅、精准,捕捉的神态也越来越细致入微。画的旁边,偶尔会用极小的字标注着日期,或者一句简短的、像是心情记录的话:
「今天看到她笑了,虽然好像不是因为我。」
「辩论赛赢了,她看起来好耀眼。」
「毕业快乐。再见,学姐。」
日期……林墨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日期上。最早的一张,赫然是七年前,她大四,而苏念……刚刚踏入大学校园。
七年。
不是她所以为的、始于那个雨夜软件的好奇。
不是巧合。
是一场长达七年的、无声的注视。
是一场发生在她浑然不觉的时空里,独自上演的漫长默剧。
林墨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空白的,只在右下角,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第十年,你的故事里没有我。第七年,我的故事里全是你。」
“轰”的一声,林墨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那套建立在逻辑、证据和理性之上的坚固法则,在这一刻,被这本沉重的、承载了七年光阴的素描本,砸得粉碎。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念会认出她,为什么知道陆教授,为什么会有那只和“法槌”如此相像的“画笔”,为什么在软件上听到她故事后会是那样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接近她……
所有散落的、看似巧合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本素描本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让她震撼到失语的真相。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已经瘫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的苏念。
客厅里,“法槌”和“画笔”不知何时都悄悄来到了客房门口,两只长相酷似的暹罗猫,并排蹲坐着,用它们那双湛蓝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空气里只剩下苏念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林墨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手中这本滚烫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灼烧着她掌心的素描本,第一次,在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面前,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难以言喻的心悸。
那句盘旋在她脑海中的疑问,终于冲破了理性的封锁,带着颤抖的尾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七年……苏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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