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期五。
我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
在偌大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我总算迎来了喘息之机。
“笃笃笃……”突然传来敲门声。有关这个力度和节奏，我的第一反应是——
“进来吧，星画。”
披着一身桃红色的格子外套，踏着一双洁白的帆布鞋，星画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手上握着一部手机：“谢总，您的手机刚刚放在外面了。”
我闻言一愣，然后绕过办公桌走上前：“哦哦，谢谢了。”
“刚才有新消息提醒。”她面色平静地补充道。
“我知道了，辛苦。”接过手机，我随即解锁了屏幕。
这个时间点，莫非又是展代表发来的消息？
看到横幅左上角黑体加粗的“Joan”字样，我那不知何时悬起来的心，似乎突然之间就死了。
“咚咚咚，还在忙吗？”（下午3：17）
“想请你帮个忙，今晚我…算是要奔现了吧。”
“也不是多大的deal，就，假如说有下属向你提出某种临时请求，你要记得理解一下。”
“今天你助我，日后我助你，再见，祝好运！”
消息读完了，我想说句实话，但愿没人怪我太失态：
你脱单关我什么事？
还“我助你”——难道我之后还能跟谁谈上恋爱？
到底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不要太明显了，好吧？
“谢总，”她再度唤起我时，语音略显生硬，神色也开始不自然起来，“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没事，先说说看。”
“我想稍微提前一点下班，您觉得可以嘛？”
“嗯，大概提前多久呢？”
“半个小时左右？”
“啊，可以的，去吧。”
“那……不用去人事部登记吗？”
“半个小时的话……你现在应该有点着急，左右我也正闲着，等会儿可以去那边替你打声招呼。”
一语终了，我退回了办公桌前，重新坐下。
“好的，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感谢谢总！”正对着办公桌，她忽然微微弯腰，双手合十在胸前向我行了个礼。
惊异之中，我也没忘记礼仪：“没关系，路上注意安全。”
“咚！”
门一关，宁静的空气又充满了办公室。
得先回个消息。
“刚盗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我便收获了一个包裹着问号的白色气泡。
“好好说话不行？叫你帮个忙，怎么像割了你身上一块肉似的【笑哭】？”（3：39）
“行了行了，我收到TA的消息了。”
“听口气倒是不想帮忙，可又做得这么完美，我还不明白你吗？”
“帮你也不是，不帮你也不是——再多嘴拉黑。”
“嘿，死男人还跟我杠上了是吧？”
“怎么了？你估计也提前跑路了吧？不怕展代表扣工资？”
“多大点事，只要你不扣TA工资就行。”
呵呵。
要这么看，跟这家伙聊天还是有点意思的。
不过，一说到展代表……
对哦！展代表那边……
差点就忘了。
手指略感麻木地在二十六键上跃动着，我默默咬紧了嘴唇：
“展代表，打扰一下，明天有空吗？”
摁下发送键，绿色气泡最左端便显示出转动的浅灰色小圆圈，随即，手机传来“叮咚”的震响，圆圈又挣扎过两秒就消失了，最终界面上多了一条白色气泡。
“谢总，打扰一下，明天有空吗？”
如出一辙的询问方式。
不知怎的，看到他这样的突然询问，脸颊忽觉有些痒痒的。
“有的，明天又有要去的地方吧？”
“嗯，不过暂时明天的目的地没定好，所以想着也许可以跟您商量考虑一下。”
我抿了抿唇：“没问题，您如果不嫌麻烦，可以亲自到我办公室来谈。”
“啊，那我过来了？”
“嗯嗯。”
嘶……我是不是忘记提了？
我个人的办公室和休息室是一体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门外便再次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笃、笃、笃。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沉稳。是他来了。
“请进。”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门被推开，展代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少了几分平日的正式感，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松弛。
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皮质文件夹，他的目光在触及我时，自然地带上了一点温和的笑意。
“谢总。”他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视线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快速扫过，自然也掠过了那道半掩着、通往更私密休息室的门
“坐吧，展代表。”
他一如往常，在办公室旁边的客用沙发上坐下了。
“明天天气不错，”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悦耳，“本来想着或许可以去郊外新开的那家山顶咖啡厅坐坐，视野开阔，人也少，适合……安静地聊天。”
“山顶吗？”微微愣了愣，我低声问道。
“嗯，”他微微颔首，目光坦诚地望向我，“就是关于我们之间的一些……非工作性质的交流时间安排。”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膝上，这是一个表达专注的姿态，“谢总，不知您是否觉得，我们之前的几次私下沟通，对……增进一些必要的理解，有所帮助？”
他避开了所有具体的工作词汇，将目的模糊地指向“理解”。这让我不得不绷紧神经去揣测他话语下的潜流。
我谨慎地回答：“确实，坦诚的交流总是有价值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官方，但我暂时想不出更妥帖的回应。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似乎带着一丝了然和试探。
“既然如此，我想提出一个更规律化的建议。”他的声音放得更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我耳中，“每周三晚上，以及周日，这两个时间段，通常不会受到突发工作的干扰。”
空气仿佛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了。
周三下午？周日下午？固定时间？私下见面？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我的心湖，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提议远超乎我的预料。
它太正式，太有目的性，也太……暧昧。
固定的私人时间意味着什么？一种更深层次的绑定？一种超越普通合作关系的期待？还是仅仅是他追求高效沟通的一种方式？
心湖深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瞬间被警觉压了下去。
理智的堤坝迅速筑起。我不想说，这太冒险了。
办公室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我能感觉到他沉静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等待。
“展代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非常感谢您的提议，这份……对交流的重视，我很理解。”
他静静地听着，暂时没有发表意见。
我斟酌着字句，目光落在他西装袖口的折痕上，避开他深邃的眼神：
“不过，固定的私人时间安排，对我而言，可能……约束性稍强了一些。我的工作节奏和个人时间存在很多不确定性，恐怕难以保证每次都准时赴约。我更倾向于……保持一种更灵活的方式，在双方都真正方便且有意愿的时候，再进行私下的交流。这样对彼此都更自在，您觉得呢？”
我说得很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已经清晰传达。
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了，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情绪，仿佛失落与了然参半。
世界陷入狭长的沉默之中。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几乎要令人窒息时，一阵突兀而急促的震动声打破了寂静。
嗡——嗡——嗡——
“不好意思，是我的电话。”
展代表掏出了手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显然非同一般，他的神色在看清名字的瞬间变得凝重而锐利，方才那点私人交流的柔和氛围荡然无存。
“抱歉，谢总，我必须接这个电话。”他的声音冷峻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请便。”我立刻示意。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接通了电话。
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办公室太过安静，我还是能捕捉到一些碎片：“……临时审计出了点问题……确认了吗？……影响范围？……我立刻回总部！通知所有负责人，二十分钟后应急会议！……对，最高级别！”
每一个词都像冰珠砸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企业内部突发事件，而且是最高级别的。
通话极其简短，不到一分钟。他利落地挂断，转身时，脸上已是一片沉肃的冰封，所有的私人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处理危机的职业代表面孔。
“非常抱歉，谢总！”他的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公司内部发生紧急情况，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处理，今天的谈话，可能只好暂时搁置了。”
“当然，正事要紧，您快去吧！”我也立刻站起身，理解地点点头。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步履生风。
就在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忽然停住，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我。那眼神极其复杂似乎还有一丝……想要确认什么的急切。
我隐约看到他的双唇动了几下，随后眼神一滞。
那大概就是我看不懂的唇语。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已果断地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世界又陷入了狭长的宁静之中。方才那紧张、暧昧、又骤然被危机打断的氛围，仿佛一场被强行掐断的幻梦。
我站在原地，有些失神，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沙发的皮质扶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坐下时的微温。
他走了。带着一个关乎企业存续的突发事件，带着一个被我亲手推开的提议。
我慢慢踱回办公桌后，却没有坐下。身体倚着宽大的桌沿，目光投向窗外。
日光已经西斜，将林立的高楼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城市在脚下无声运转，而他正疾驰在路上。
那句“约束性稍强”的拒绝，此刻在寂静中反复回响，竟显得如此……生硬和怯懦。我真的仅仅是因为“约束性强”和“不确定性”才拒绝的吗？
我一定是在害怕什么吧？
害怕那固定的时间会成为某种虚无的期待？
害怕那私下的见面会再次滋生出无法掌控的情愫？
害怕一旦开始，就无法再轻松地退回安全界限？
心湖深处那点被理智强行按下去的痒意，此刻如同获得了滋养的藤蔓，开始疯狂地滋长、缠绕。它拉扯着我，让我重新审视自己刚才的决定。
他真的只是追求高效的沟通吗？他那份“对交流的重视”，真的仅限于“必要的理解”吗？
“希望您之后，能再考虑考虑。”
我猜测他最后离开时想告诉我的，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事件紧急的喘息，再一次在我脑海中清晰响起。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却无比精准地搔刮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没错，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懦夫，所以我习惯了逃避。
我几乎是扑到了办公桌上，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亮起，解锁，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点开了与展代表的聊天界面。
光标在输入框里急促地闪烁，像极了我的心跳。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整个房间的空气，然后，指尖坚定地在屏幕上跳跃：
“周三。周日。好。”
三个词，两个时间点，一个肯定的答复。
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扭捏的解释，直接回应了他最核心的提议。
发送键被用力按下。
绿色气泡瞬间弹出，带着我迟来的、却无比清晰的决心，飞向那个此刻可能正焦头烂额的男人。
放下手机，我深吸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提前通知一下，《地霜》这部小说在下一章也就是第15章更新过后，会陷入一个短暂的断更期，如果没有突发状况，我大概会在7月10号左右恢复更新，抱歉给大家阅读造成影响[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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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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