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下定了怎样的决心,才在周六一早就来到了芳晚东站。
昨天夜里洗了个澡,我没带换洗衣服,有的只是差不多一手提袋的行李。
其实我来得早,主要原因是车次早,不然我可不想在人群里一直当“显眼包”。
“亲爱的旅客朋友,您好,”候车大厅的语音播报一字一顿地念道,“从芳晚开往沐秋北站方向的G3189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
加快步伐去了趟卫生间,我提起行李袋,直奔检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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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午后特地买了快车票,早上八点半左右出发,到了沐秋城里就能赶上午饭。
二等座。
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好几次迷蒙之间就要睡去,可一旦身体无意中向下坠去,又会猛然被惊醒。
所以我只好坐着望向窗外,看那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在眼前一帧帧掠过。
有点累。
但昨天幽篁告诉我,要试着暂时脱离目前包围着自己的环境,把心放出来走走。
或许回忆会杀死我,但也许不至于像“故乡”那样总令我麻木。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再去一次几乎已阔别九年的城市,因为我要做的是告诉当年那个男孩,叫他不要再死守着那孤单的出租屋了。
新的生命在前方等他,当然也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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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一刻左右,我离开站台,在车站前广场叫了网约车,直奔目的地。
这里是沐秋市沐北区。
在我的“母校”沐秋大学附近,半径三公里的范围内,便是我和他曾经租住过的小区楼。
稍显老旧的小区似乎新增了一些安防设施,正门保安守着,差点没让我进去。
当年的手机早换了,因此我弄丢了老房东的电话,保安只得打电话找对方的儿子来确认。
保安点头又“嗯嗯”了几句,拉我进值班室坐了十来分钟,随后来了个穿着休闲的青年男子,向保安请示一番后带走了我。
“我叫卿恒,‘持之以恒’的‘恒’,卿齐育是我父亲,”他和我握了握手,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显得很板正,“如果要看房子的话,跟我来就好。”
卿齐育正是那时的老房东,据说年轻时开过诊所,因此我习惯叫他卿老师。
记得刚住进去时,他已经年近半百了。
起初看着他有几分眼熟的神情,我有些迷惑,直到卿恒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看着联系人信息上那一串号码,回忆才突袭了我的脑海。
“卿先生,感谢您了。”
他将我领到我曾租住过的那栋楼楼下,我行个礼感谢了他一番。
接着我又随他依次爬上各个楼层。
气氛有些诡异。
我似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健谈的人,可为了缓解尴尬,我不得不试着同卿恒搭话,即使他的回答一直都是只言片语。
很快便登上了我熟悉的楼层。
我在楼梯口站定了,决定要再次将胸中的疑惑全部抖出来。
见我停下,卿恒也就止步了。
“那个其实……”在这个素未谋面的房东儿子面前,我小心翼翼地酝酿着言语,“我是卿老师好几年前的一个租客,今天就想……回之前住过的地方看看。”
他转身面对我:“我不知道您住过哪里,抱歉,父亲好像……没跟我提起过您。”
“这里。”我抬抬下巴,让眼神指过去。
门牌号是601,被刻在黄铜底的金片上,似乎久久未经擦拭看管,不太像最近有人住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微微歪头,他冲我眯缝起了两眼。
心跳漏掉一拍,我缓缓答道:“这间屋子最近有被租出去吗?方便的话,我想进去看看。”
一语才毕,卿恒便站在我面前,好像又确认了一眼门牌号。
“对不起,”他再次看向我时,摇了摇头,“这间屋,几个月前就已经被签了转卖合同,现在已经是别人的房子了。”
原来如此,卖掉了吗?
“等等!”
打算下楼的卿恒被我从后胳膊轻轻抓住。
那时的记忆竟又一股脑涌上脑际。
“卿老师身体可还好啊?怎么没见他出来?”
“不在了。”
他的话语如同石子被投向水面,激起一片涟漪。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扯着外套,“我、我是说什么时候?”
“我父亲不在了,大概六年前吧,车祸。”
听到这里,我的思绪“咯噔”一下跌落到谷底。
不知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纷纷乱乱的巧合:
那年我正好参加工作,而霈华创业暂时失利,以及卿老师的生命最终消逝在世间,居然都是同一年发生的。
随即我又耷拉下脸来。
“抱歉,我还不了解!”余光瞟到他脸色暗沉了下来,我弱声道,随即向他鞠了一躬。
卿恒声音微颤:“没关系。”
轻轻抬眼瞥了瞥仍裹着一层薄灰的门,我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冲自己摇了摇头,又抬起头来:
“这次麻烦您了,下次,我一定再带点礼物过来。”
言罢,我立即转头,准备沿拐角下楼,可又被卿恒一把拉住了:“这种话您就不必说了,重要的是现在已经到了饭点,作为主人,我还是要留您一顿饭的。”
“真的不麻烦了。”我微微用力挣脱。
-
由于情况比较然,午饭这件事卿恒早先并未准备充分,又拗不过我,于是只得同意送我到小区楼下,然后匆匆与我道别。
这片小区周围方圆几公里的区域,都曾是我无比熟悉的地带。
只不过今天来时,我只一个劲的盯着标有“沐秋大学”的路牌看,因为那里距我的直接目的地最近,其余诸如“悦复大道”之类,还来不及入我的眼。
一个人提着小袋行李走出小区,我径直去到了“大学”时常光临的面馆。
面馆不大,但当一脚踏进去时,我不得不感叹它的新貌——
原来有些脱漆的旧墙被重刷了一遍,下部还贴上了瓷砖,连地板也换成了大理石的;头顶的吊扇被撤去,而在店里相对的两角装上了空调。
“老板,二两小面!”
我习惯性地坐到中间一排靠墙的位置,把行李放在擦得亮晃晃的木凳外侧。
“好嘞!”搭话的是一个烫着卷发的微胖中年妇女。
原来这家店的经营者也变了。
我在时还是一个染着红发的六旬老太,现在却变成了一对中年夫妇。
而店里唯一不变的,是店家纯而又纯的沐秋口音。
-
这附近还有一个地方,却几乎没变。
在沐秋大学和我刚去过的小区之间,有一个精致小巧的公园,当地人称其为“口袋公园”。
从前我大概每星期会统共花上小半天时间,独自在这里转几圈,个别时候,我还会撞见他在公园的某个角落抽烟。
公园左门旁有一颗很大的香樟树,树下有长椅,偶尔我喜欢就坐在树下,有时读书,有时发呆。
手机快没电了。
我背靠着长椅,完全不用担心上面掉落的油漆会粘在衣服上,因为整个椅子早已无漆可掉了。
缓缓闭上眼,宇宙是一片黑;再徐徐睁开眼,面前是香樟叶隙间洒落的惆怅的阳光。
“回去”的事算扑了空,可我并不着急回松天,反而想留下来再喘口气。
但要在这里过夜,我现在也没法张罗晚饭和酒店的事。
轻轻叹了口气,手机关了机揣进兜里,我往椅子边上挪了挪,头和后背向后倒,摆出斜靠着的姿势。
这里的午后格外宁静。
公园占地太小,放不下儿童游乐设施,所以小孩子的打闹声在这里并不多见。
冬阳也不算刺眼,反倒照得人裹紧了大衣,想藏住这一份得之不易的温暖。
革质的绿叶间透过来的光斑,在我眼底渐渐朦胧成点和线,慢慢地,胳膊沿着靠手滑动垂下,我的全身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这算是午睡吧?
于清醒与睡眠之间,我还在这样想着。
总之,感谢上天给了我这样一个宁静的时刻,让我暂时停止胡思乱想。
我开始做续续断断的梦。
无数个已被搁置于过往、令人无比熟悉的场景,在睡梦中胡乱交缠,丝毫拼不出完整的画面。
只记得在混沌中,我猛然抓住了谁的手。
我不知为何被拖上了天际,起初感到恐惧,可我那仿佛数量增半了的肺腔,源源不断地向我供给新鲜空气,让我身心又无比畅快。
于是我迫切想要成溺,溺死在那海洋般的天空里。
而此时身体又开始被砸向陆地。
身子止不住向下坠,巨大的压力下,五脏六腑就像要被割裂了。
骤然间,我恰巧被一片轻柔的云接住。此刻又不明所以试图大吼。
然而在似乎正要张口时,我顷刻间两眼一睁,才反应过来刚刚所见所感一切皆是幻象。
可接下来的场景,其实才更加如梦似幻。
“冷吗?”依旧围着我的浅灰色围巾,他顺手拨弄末端的流苏,和之前一样眼带笑意,“在这里睡了多久了?”
屏住呼吸,我努力揉了揉惺忪的眼,确认视线里他的脸庞占了大半。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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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Chapter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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