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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雍和五年,离大雍天子暴毙而亡过了十二年,诸侯割据,动荡不安。

乌云低垂笼罩着气氛压抑的燕京,积攒了整日的雨丝终于在入夜后撕开天幕,倾盆而下,砸得青瓦噼啪作响。

燕京城外县的宋氏医馆前,屋檐下的气死风灯被狂风卷得忽明忽暗,灯影里,几双玄色的重靴踏过积水,脚步声沉得像敲在人心上。

“开门!锦衣卫办案!”来人大力把门板敲得摇摇欲坠,震得门环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内院书房里,宋枝意刚把脉案整理好,指尖还沾着墨汁,就被这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惊得心头一跳。

“小姐!是不是咱们的身份暴露了?早知道就不该来燕京……”旁边的荷香原本趴在桌上打盹,猛地站起身,声音里满是慌乱害怕忧虑地望向书房桌前身着白衣襦裙的女子。

“别怕。” 宋枝意放下笔,指尖轻轻按了按桌下的暗格,那里藏着父亲留下的书信,“我们来这儿一个多月了,若是路引或身份有问题,早该出事了,你去开门”

荷香咬着唇点点头,刚拉开门闩,就见门口黑压压站着一群锦衣卫 ,玄色飞鱼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腰间的佩刀泛着冷光,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眼神扫过来时,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荷香一眼,语气生冷,“锦衣卫办事,退开!”

“官爷莫急.......”荷香伸手拦住要往进闯的锦衣卫。

旁边的锦衣卫不耐地打断,直接撞开荷香,荷香被湿滑的青瓦地差点滑倒在地,身后一股轻柔却有力的手把她拽了回来。

宋枝意扶稳荷香,示意她躲到自己身后,鼻尖忽然萦绕起一股熟悉的皂角香 ,这味道好熟悉,还没等她细想,那男子已转身下令:“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锦衣卫们立刻分散开来,翻查着医馆的各个角落。

那男子则留在原地,目光落在宋枝意身上 —— 她个子高挑,一身素白襦裙,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素净的面容透着几分清冷,瞧着像是在守孝。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像谁。

锦衣卫百户语气缓和:“你们二人可是京城本地人?有没有在今天晚上听到异样的声响?”

宋枝意镇定地把早就准备好的路引递了过去,开口解释到:“刚刚我们在整理今天出诊的脉案,并未听到任何异样声响。”

男子接过路引,目光扫过 “幽州” 二字时,眉梢微挑:“二位从幽州来?” 他抬眼看向宋枝意,语气多了几分审视,“两个弱女子,如何跋涉千里来到燕京?来此又是为了何事?打算待多久?”

“民女师从义妁,出师后便四处义诊。” 宋枝意从容不迫地回答,“今年二月到的燕京,打算待到来年开春,再去别处行医。”

这时,搜查的锦衣卫纷纷回来禀报:“报告百户,未发现异常!”

那男子闻言,脸上的冷峻散去几分,抱拳拱手:“是在下眼拙,怠慢了二位。在下王璨,现任锦衣卫百户。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他心里暗忖:原来她是义妁的弟子 —— 义妁曾是王太后的女侍医,自太后崩后便没了消息,如今她的弟子突然出现在燕京,倒是有些蹊跷。

宋枝意看着他们转身离去,心里刚松了口气。

“等等!”王璨喊道。

她心头一紧,只见王璨折返回来,抬手递过两张纸 。

正是她方才递出去的路引。

“宋小娘子,你的路引忘了拿。”王璨说完,便带着锦衣卫匆匆离去。宋枝意接过路引,指尖竟沁出了一层薄汗,身后的荷香也长长舒了口气,脸色还带着后怕。

“小姐,锦衣卫这是在查什么啊?” 荷香不安地问。

“应该不是大事。” 宋枝意望着锦衣卫远去的背影,轻声道,“若是要紧事,他们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早该把整个县城都翻过来了。”

锦衣卫彻底走后,荷香一下子抱住宋枝意,泪眼婆娑道:“小姐,我们回去吧!回幽州好不好?要是身份暴露,我们就是死罪啊!”

宋枝意把荷香拉开,“我何尝不想回幽州过安稳的日子呢,只是我要为我惨死在燕京的父亲和哥哥报仇!我一天不搞明白他们为何惨死,我日夜不寐。荷香,你要是害怕,你先走吧。”

“我不走!” 荷香连忙摇头,泪水模糊了双眼,“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小姐在哪,奴婢就在哪!”

安抚好荷香,宋枝意回到书房,指尖抚过桌下的暗格,轻轻一按,暗格弹开,拿出藏在暗层里的一封信,这是父亲临死前,托人偷偷寄到幽州的,看着那封被摩挲到边缘翘边的信,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那年她十岁,父亲宋颂是太医院左右院判,哥哥宋莱平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医院的恩粮生,一家人住在燕京的宅院里,日子过得平静而温馨。

在她十岁生辰前两天,她和母亲回舅家,舅家在浮玉京,离燕京一天的车程。

回到母亲娘家,生辰当天小小的宋枝意还趴在外祖母的膝头撒娇。

“娘,你别惯着她,瞧她一副破皮猴子样!”母亲瞪了一眼小宋枝意,让她赶紧从外祖母身上下来,笑着嗔怪道,“你外祖母身子骨不好,你长这么大了,别压着你外祖母了!”

“娘,我有那么重吗?” 她噘着嘴,不服气地问。

母亲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摸着她鼓鼓的肚子,轻轻地捏着宋枝意的脸颊,“你看哪家小娘子像你这么多肉?等你及笄礼了万一没有郎君娶你了怎么办。”

“我还小呢,如果没有郎君娶我,我就一辈子呆在家里照顾娘和爹不好吗?”小宋枝意眨巴着大眼睛,把脸靠在母亲小腿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

外祖母笑眯眯地看着母女两人斗嘴打闹。

母亲刚要说话,就见外祖父和舅父从外面回来,两人脸色凝重,连平日里的笑容都不见了。外祖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外祖父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皇上驾崩了,几位皇子都在争皇位,恐怕…… 要宫变了。”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抓住外祖父的手,声音带着颤抖:“那…… 那宋颂和莱平呢?他们还在宫里当值,会不会出事?”

那时的她还不懂 “宫变” 是什么意思,只看着母亲的眼泪掉下来,心里莫名的害怕。她不知道,那竟是她与父亲、哥哥的最后一次见面。后来,父亲和哥哥被污蔑 “谋害皇上”,在宫中 “意外身亡”,舅家也受了牵连,母亲带着她逃到山高路远的幽州。

她紧紧攥着书信,指节泛白 ,父亲在信里说,他和哥哥是被人陷害的,还提到了 “摄政王”“密折” 等字眼。这些年她一直在查真相,如今来到燕京,离真相越来越近,她绝不会放弃!

————

筛子大的雨打在房檐上,滴落到青瓦地,鱼缸里几只红锦鲤被雨砸的晕头转向,躲在碧绿荷叶下,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一夜的大雨把摇摇欲坠的叶子彻底摔在地上,荷香拿着扫帚打扫一地的落叶。

“砰砰砰”医馆的门又响起。

宋枝意一夜无梦,辰时被院子里的敲门声叫醒,手里还攥着书信。

敲门声愈发急切,门外还有男声在叫嚣。

“来了来了!”荷香烦躁地丢下扫帚,敲敲敲,昨天敲,今天敲,这门迟早被敲坏!

荷香打开门,打了个哈切,“轻点敲门!怎么了,一大早闹哄哄的。”

“我娘子前几日在你们这开了一副催产药方,肚子越来越大了,怎么孩子还不出生,赔钱!”一名农夫粗麻短褐,旁边板车上躺着一名腹部隆起如球的怀孕妇人,腹部几乎是妇人身体的两倍大,宛如一座小山压在她的身上,皮肤被撑的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像蛛网般密布。

宋枝意闻声从书房走出来,慢条斯理地说:“我前几日就跟你说过,你娘子并非怀孕,而是腹水之症,我开的是治腹胀的药,也没收你的钱。”

“我娘子肚子里的分明是儿子,还是双胞胎,不是什么劳什子腹水!你这庸医,乱开汤药害死我儿子怎么办!”农夫怒不可遏,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被吸引过来,围在医馆门口议论纷纷。

“你看李娘子运气这么好,这么长时间没怀孕,一怀孕就怀三年,肯定怀的是双胞胎吧。”

“就算是双胞胎,你看李家娘子肚子也太大了吧,一点也不正常。”

“李娘子肚子里不会怀的是精怪吧,怀了三年都没生,作孽哟。”

.......

议论声中,板车上的李娘子突然口吐鲜血,脸色变得青紫,气息越来越微弱,“好痛…… 救救我……” 她嘴唇泛白,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宋枝意快步上前,把住李娘子的脉搏,脉搏阴沉而迟。四肢冰冷,气血亏虚。前几日还没有这么差的脉象,难道开的药方他们没吃?

宋枝意抓住农夫领子,焦急地问:“我开的药方,有没有抓药给她吃?”

农夫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强撑着说:“吃了。”

宋枝意示意让荷香把李娘子推入医馆,她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农夫拦着不让进。

“你再不撒手,她就真的没命了!” 宋枝意的脸色冷了下来,眼神里的寒意让农夫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可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突然惊呼起来 —— 板车上的李娘子已经没了动静,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还在承受着痛苦。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对面药铺的王掌柜满意地摸了摸胡子,给旁边的小药童使了个眼色,药童挤到人群中趁乱大喊。

“杀人偿命!”

围观群众不明所以地闹成一团,农夫抱着腹部大如球的李娘子,哭喊道:“我的儿子没了!我的儿子没了!宋枝意你害了我的娘子和儿子,杀人偿命!你赔我孩儿命来!”说罢,拿出系在腰间的镰刀,朝着宋枝意冲过去。

宋枝意连忙退后,可是身后就是门,哪里能逃的出去,她拔出簪子紧紧攥在手里,心跳得飞快。农夫逼近宋枝意,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着要劈到宋枝意。

旁边的荷香正要扑上去挡刀,就见寒光一闪。

“铮——”一道寒光闪过,镰刀被一把剑挡开,震得农夫手腕脱臼,镰刀掉在地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宋枝意面前,熟悉的皂角香再次传来。“王大人?” 宋枝意抬头,看见王璨正握着剑,眼神冷冽地看着农夫。

“是我,宋小娘子,你没事吧。”锦衣卫百户王璨回头安慰她道。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农夫正要乘机拾取镰刀。

农夫见势不妙,想要去捡镰刀,王璨手腕一甩,剑 “钉” 的一声插在他脚下的石板上,吓得他瘫坐在地上,哭着求饶。围观的人见锦衣卫来了,纷纷往后退,很快就散了大半。

对面药铺的王掌柜恨的牙痒痒,走出来说:“宋小娘子,就算你认识锦衣卫大人,也不能平白无故害死两条生命吧。”

“就是啊,还李家一个公道!胎死腹中,李娘子太惨了!”群众熙熙攘攘地吵着。

王掌柜走上前来,朝着群众拱手道:“诸位,让仵作来验尸,看李娘子肚子里究竟有没有孩子!”

“若李娘子肚子有孩子,一尸两命。你得给李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赔命!”王掌柜阴狠狠地看着宋枝意和荷香。

宋枝意看着王掌柜,心里瞬间明白了,这一切,恐怕都是他设计的。前几日李娘子来问诊时,她就听说李娘子一直在王掌柜的药铺拿 “求子药”,如今李娘子死了,王掌柜又跳出来煽风点火,分明是想把罪名推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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