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道黑影从肃王府中飞出，以极快的速度从空中掠过。
周于征白天已着人以白虎现世为由，去官府邀当地知府与梁王世子于三日后在肃王府会面。然而肖何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半点睡意，干脆又起了床。
其他人现在都下落不明，既然知道戚锋在哪儿了，他可等不到三天以后。
白天研究过的路线早已熟记于心。官府距肃王府的确挺远，但那是步行的情况下。今夜月明星稀，能见度不算太低，肖何在空中数度盘旋，靠山脉辨别方向，最终锁定了方圆数里内唯一亮着灯火的宅邸。
海东青一个极速俯冲，在越过高墙后在空中骤然一缩，变成了圆圆的一团，落地后便迅速窜进了灌丛中。
一队黑衣巡卫从道上经过。肖何等待了一阵后，循着人声悄悄跟上了两个在廊下小声闲话的侍女。
“听说那位爷今日又不大痛快，这时候还在屋里自个儿喝酒？”
“嗐，还不是白日里见着了肃王府的人。上回他和肃王切磋受了伤，夫人怕老梁王怪罪，就罚了那日跟着的下人，都打发去做杂活儿了。”
“啊？真的呀？”
“我骗你干甚。那位可不是个安份主儿，我看，你我还是躲远些，省得哪日被波及了。那位爷虽然长得样貌堂堂，却是个十足的火爆性子。”
和肃王切磋？受了伤？还酗酒？
小仓鼠的耳朵动了动，越过两个还在窃窃私语的侍女溜进了院中。既然是贵客，自然住得不会差。肖何的目光越过正殿，落在了门外装点盆栽最多的那间屋子，从窗户窜了进去。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落在地上的小仓鼠鼻孔猛喷了几口气，抬头往桌边那人望去。
坐在桌边的人靠着椅背，垂头望着手中的酒皿发着呆。小仓鼠爬上桌面凑近了些，愣了愣。他和戚锋认识了十六年，第一次从对方脸上看到这种伤感颓唐的表情。
从上学起，戚锋就是那种班上最打眼的男生，领着其他男生们上蹿下跳地找乐子，有什么活动都兴致勃勃地第一个表现，一双眼睛里总是透着跃跃欲试的劲儿。
然而现在，那双眼睛如同熄灭了光芒，只是无神地望着身前的一片虚无，怔怔地出着神。
肖何不由有些心疼。他理解戚锋那股不服气，想要和周于征争个高低的想法，却又不理解他为何会因此失落到这个份上。
小仓鼠又靠近几步，发着呆的戚锋忽然抬起手一把抓来。小仓鼠极为敏捷地侧向一窜躲了开，却也未从桌面上离开。
戚锋有些讶异地睁了睁眼睛，嘲讽般地笑了笑，“这官府里连老鼠这么嚣张么？不会是肃王府的吧？”
小仓鼠安慰似的将小爪子按在戚锋掌心，戚锋再次抓来，这次小仓鼠没躲，由着戚锋将它捧至眼前，半眯起眼打量。
“古时候的老鼠都这么干净？不会是御异的什么线索，在肚子里藏了纸条吧？什么大楚兴，陈胜旺之类的……”戚锋醉得糊里糊涂，自言自语地捏住仓鼠柔软的小腹，被反抗着咬了一口又挠了几爪子后越发不肯罢休，仿佛真把它当成了个能拆开的布偶玩具。
被弄痛了的肖何眼见挣脱不开，白光一晃间就要变形，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忽地从窗沿翻出，一脚将戚锋踹了出去，从他手中夺过了仓鼠。
下一秒，微亮的白光骤然扩散，威风凛凛的白虎稳稳地落在屋内，迈开步伐走到戚锋身边。
戚锋低头猛喷出一口涌到喉间的酸酒，还未从见到一只老虎凭空出现的震惊中回过神，一抬头就看见了依旧站在桌旁的人，顿时火上心头：“操，姓周的，你有病是吧？半夜过来找打？”
肖何这才注意到忽然闯进来的竟是周于征，白光再次忽然亮起，白虎庞大的身形在光芒中散去，重新化作人形。
“肖何？”戚锋的酒终于醒了大半，“这是你的新异能？”
肖何点了点头，暗自庆幸终于到了一个小时的时限，又立刻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回事？戚锋。”
戚锋嘴巴动了动，刚要说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戚锋想也不想抄起一旁的酒壶就砸在了门上，“滚！”
外面的人顿时退了回去，戚锋回过头，对上肖何震惊的目光，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又气馁地放了下来，“你别生气，我只是在演纨绔大少，方便以后离开而已，姓周的也知道。”
肖何转头看向周于征，后者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
戚锋扶住肖何的肩膀踉跄着站起身，眼睛却警惕地盯着周于征：“小何，我们单独谈谈？”
肖何正要转向周于征，却被戚锋一把按住了脑袋。“我在问你，跟他没关系。”
戚锋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借酒撒疯的委屈，肖何好气又好笑地在他额前拍了一下，“服了你了，行吧，有什么话就赶快说。”
戚锋傻乎乎地笑了笑，一把把肖何拉到了自己身边，耀武扬威般的冲周于征扬了扬下巴，就差在脸上写上四个大字：“还不快滚？”
“我在外面等你。”周于征从进屋踹了那一脚后就没正眼看过戚锋一眼，对肖何说完这句话后干脆地开门离开了房间。
肖何一奇，总觉得今晚古怪的不只戚锋一人。然而戚锋已经气势汹汹地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开始发难。
“你这几天都跟他混在一起？”戚锋离他的距离极近，扑面而来的酒气有些冲鼻。肖何摇了摇头，将这个喝醉了下手没半分轻重的人按在了另一张椅子上，“我今天才找到他，晚上就来找你了。”
戚锋满意地哼哼了两声，在肖何兴师问罪前率先讨好道：“我找到千城和千树的线索了。”
“嗯？”肖何的注意力果然马上被转移开了，戚锋接着说道：“这几天乡间传言有位女神医出没，各家的疑难杂症只要见了她，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
“千树的新异能？”肖何欣喜地追问道，“你找到具体位置了吗？能确定是她吗？”
戚锋嘿嘿一笑，凑近肖何耳边说道：“据说女神医总以面纱遮面，身边跟着一蒙面侍卫，更重要的是，有人说曾亲眼见到这女神医能飞天，是真正的仙女下凡。只可惜他俩只在乡间出现，我现在能用的人又不多，还没机会去找他们。”
肖何点了点头，“千城是个很谨慎的人，放出一点真真假假的风向，却不真正暴露自己，这像是他的风格。周于征说第二世界有其他挑战者存在，的确也不能太招摇，让他派人去找吧。”
戚锋眯起眼睛，一把抓住了肖何的胳膊，“我们现在已经有二级异能了，根本不需要他了，你既然来了，就跟我在这儿住下，别去那个姓周的那儿了。”
肖何看向戚锋，见他一脸正经，纳罕道：“你怎么回事？以前别说班上，整个年级的男生都没几个不爱跟你玩的，周于征哪得罪你了？而且，我的任务就是帮他夺回兵权。”
肖何从怀中取出那枚竹简，在戚锋面前展开。戚锋在昏黄的烛光下看了半晌，一副想借醉发疯把这玩意儿砸了的模样，最终又靠回了椅背上，“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管不了你了。”
“行了，去洗个澡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肖何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明天还是这个德行，我就要揍你了。”
“你别走。”戚锋说着就伸手揽他脖子，将人拉了回来。肖何只觉得自己像是哄三岁小孩，无可奈何地一把将戚锋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你也别坐这儿了，快洗个澡去。知道自己身上有多难闻么？”
一番折腾后，肖何终于推开了房门。周于征站在不远处，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像守护着堡垒的骑士，高大英挺，仅仅是看着，就足以让人心安。
肖何呼出口气，眉心的痕迹也松泛了下来。即便只是个小麻烦，但当周于征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又一次在危机时出现在他的面前，肖何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心跳加速，从胸膛中涌出股暖意。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
安全感。
他走近了些，发现周于征手上握着个和戚锋屋里一模一样的酒坛，不禁笑道：“怎么？你也想凑个热闹，撒撒酒疯？”
周于征将酒坛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待肖何在他身前站定后忽地手上一送，将小酒坛抵在肖何唇前，稍稍一抬。
肖何猝不及防间被灌下口酒，却意外地没呛到。入口的液体柔爽香醇，带着点轻甜，微冲的酒味有些刺激，却恰到好处。
“红曲酒，哄小孩喝的东西。”
周于征说完，自己将最后浅浅的一层酒喝完，放下了酒坛，“走吧。”
肖何跟在牵着马的周于征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官府的灯火彻底消失在远方后，周于征随意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将人拉至自己身侧。
肖何心跳骤然一快，悄悄回握了过去。眼前小小的古城镀上一层月色，穿行其间像行于浅水间，满是温柔的光影。他走着走着，肩膀手臂时不时地就不自觉地挨到周于征身侧。
二人一言未发，缓缓地走在这寂静的夜色之下，寂静之中，却仿佛已胜过人间无数。
出城后，周于征翻身上马，伸手将肖何拉上来抱在身前，双腿在马腹两侧一夹，向肃王府的方向赶去。他低头在肖何耳边，问道：“找顾千城他们的事，要我帮忙么？”
周于征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动听，几乎要让肖何在心中为自己没有丝毫抗拒的轻易沦陷叹了口气，“对，麻烦你了，一定要找到他们。”
“我听顾千城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肖何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几家关系非常好，以前我们的爸妈经常结伴驾车旅游。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过世了。我妈身体一直不大好，我算是在戚锋家长大的。这次是我们三个一起陪千树来挑战，她对异能特别感兴趣。”
“他们对你很重要？”
“那当然。”肖何背靠着周于征，被他圈在双臂间。周于征说话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腔微微的震动感，这种微妙的亲密让他十分心安，甚至在整天整夜地折腾完后终于泛起了一丝困意，“我知道御异这样的地方会有形形色色的人，会有许多我想象不到的阴谋内幕，还有更多的诱惑。守住他们每一个人，就是我坚守本心的方式。”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这样守住你，就和他们一样。”
周于征拉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带，马匹前行的脚步越发平稳，肖何说完之后也没再继续，不一会儿，就只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周于征将圈在肖何腰间的手收紧，将人彻底拉进自己怀中，开口时声音低到仿佛仅仅只有自己能够听见，“那可不够。”
“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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