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落时分,崔清止找到了方隐攸他们住的客栈门口,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河畔的一颗垂柳下,身姿挺拔,气质出尘,若是读书人来了好歹要吟诗一首。
但是方隐攸是个武夫,说不来那么风花雪月的诗句,只觉得这么看着,他有些可怜。
“找我做什么?”
崔清止闻声转了过来,朝着方隐攸举手作揖,“多谢方兄在酒楼中未曾戳穿在下。”
方隐攸往后退一步,双手环胸睇着他,“他们自己武艺不精未能察觉,你谢我做什么?”
崔清止望着他,眼中含着感激,“该谢。”
说罢,他上前一步,方隐攸随之又退后一步,两人的衣襟在光影里交错。
崔清止他无奈的轻笑着摇头,止步站在方隐攸面前一臂远的地方,“方兄还是看不上我了。”
方隐攸不说是与不是,只道:“江湖中人,有百般武艺、千万种手段,唯用毒最为歹毒。”
“可是,他们人多,我只有一人,若不用毒,当毫无胜算。”崔清止眼神恳切,说的无辜。
方隐攸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冷硬,“功夫不深,那就苦练。”
崔清止怅然的苦笑一声,“方兄,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手里有能练成神功的秘籍。”
“我没有秘籍。”方隐攸盯着他,十分坦荡的再次说道:“我没有秘籍。”
崔清止却不信,若没有秘籍,他如何成得了天下第一刺客。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方兄。”崔清止指了指不远处的酒肆,“听闻方兄爱酒,不如我就送美酒一坛聊表谢意?”
方隐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嫌弃的摇摇头,“不必,都是些兑了水的脏货,还不如不喝。”
崔清止思忖片刻,道:“听闻城北有一处酒肆,里面卖的都是上等女儿红,方兄要不要去尝尝?”
方隐攸回首看向客栈二楼,果不其然看到柳傅文正趴在窗边遥望着自己,于是道:“我去问问他要不要喝酒。”
方隐攸往前走几步,朝着柳傅文喊道:“想喝酒吗?”
柳傅文换了个姿势,风流倜傥的倚在窗框上,漫不经心的敲了敲窗辕才缓缓道:“喝。”
方隐攸嗯一声,脚尖轻点地面轻松的爬墙翻进了屋子,然后提着柳傅文的衣领将人从窗户里扛了出来。
当真是抗,柳傅文的胸腹压在他的肩背上,半束的头发倒悬在空中,身上佩戴的玉佩首饰叮咚作响。
虽然落地只在一瞬间,但是柳傅文依旧涨红了脸,他捋平长袍,怒不可遏的望着方隐攸,“本公子就算是走正门出来,又会耗费你多少功夫?”
方隐攸抬手替他落在颈间的头发撩到脑后,朝崔清止抬了抬下巴,“走吧。”
被无视的柳傅文呵呵笑,“方隐攸,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现在也算是你半个主子!”
方隐攸淡淡的哦一声,视线轻飘飘的落到他身上,“柳兄,走吗?”
柳傅文撇过头哼一声,朝着崔清止招手道:“走。”
城北酒肆的酒确实不错,方隐攸贪杯多喝了几杯,出来的时候脸红耳赤,身上都是一股浓郁的酒香。
崔清止不过是浅酌几杯喝,看上去依旧风度翩翩,没有失掉半点德行。
方隐攸撑在柳傅文的肩头,侧过脸看着崔清止淡淡道:“去吧,到时候了。”
崔清止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沉默的转身离去。
沿街还有零星几个店铺未打烊,店铺门口的灯笼依旧高悬,一小团光落在地上,只有余光照在他的背影上,看上去十分寂寥。
“什么时候?”柳傅文问道。
方隐攸吐出一口浊气,“韩家兄妹,毒发的时辰。”
柳傅文撑住他的胳膊,转头望着他红彤彤的脸,“我一直忘了问你,你知道韩钰是什么来头吗?在酒楼里他看上去十分高傲。”
方隐攸:“南山派掌门韩桓临的长子。”
柳傅文:“就是现任武林盟主韩桓临?”
方隐攸:“嗯。”
“那崔清止还敢对他们动手?”柳傅文啧啧嘴,“看来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浅。”
方隐攸沉默着伸了个懒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柳傅文紧随其后,手里还提着半坛酒。
.
在武林盟主争夺赛开始的那天,整个青州城可以说是水泄不通,柳傅文从窗户边伸头出去一看,只看到一大片黑漆漆的头顶。
他转头看向坐在桌子上喝茶的方隐攸,“这么多人,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南山派看比赛吧?”
方隐攸端详着手中的茶杯,“他们都进不去。”
“啊?”柳傅文诧异的看着他,“你们那天不是说可以凑热闹吗?”
方隐攸起身走到他身边,越过窗户遥望远处的一座山。
南山派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上,在庄子里的高台上可以眺望整座青州城。
“那座山只有一条路能上去,上面有十个高手坐镇,除了盟主本人邀请的江湖豪侠,其他人只有打败他们才能上山参加争夺赛。”方隐攸扫了一下眼楼下的人,“他们,没有一个能以一敌十。”
柳傅文的手撑在窗户上,半个身子都送到了外面,他看着地下的人群,郁闷的说道:“那我们怎么去看热闹?”
“还有一个上山的办法,在山底下的功德箱里捐一百两白银。”方隐攸看向他,“我打进去,你花钱进去。”
柳傅文表示南山派掌门此人行事十分灵活,知道有钱人不一定武艺高,特意给他们开了后门,实在是令人称赞。
所以他这一百两银子花的毫无怨言,在他被南山派的人恭恭敬敬请上山以后还对厮杀而来的方隐攸冷嘲热讽,“你就是太贪财,明明有黄金几百两,给他们一百两白银又有什么关系?”
方隐攸撇他一眼,眼神十分冷漠,“我需要多杀一人的关系。”
柳傅文沉默着看天,由着方隐攸提着他的衣领将他带到比武擂台前。
擂台前是一片空地,如今已经站了许多人,有些是和柳傅文一样,身穿宽袖锦衣、身上毫无杀气的富贵人士,也有些是和方隐攸一样手持兵器的江湖中人。
擂台后有一个凉亭,亭中摆着一张软椅,一个强壮威武的中年男人端坐在上面闭目养神,他肤色黝黑、蓄着长须,鼻梁到右侧脸颊上有一道刀疤,穿着一身绣金丝云纹的窄袖黑长袍,右手中扶着一把偃月刀,刀柄上还涂着红漆。
“他就是韩桓临吗?”柳傅文悄声问,
方隐攸点点头,“是他。”
柳傅文的视线往右边望了望,那里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长廊,廊下摆着几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些一看上去就不好惹的江湖人。“他们都是来争夺武林盟主的?”
方隐攸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将那些人扫视了一遍后点点头,“是。”
柳傅文有些纳闷,“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不是说江湖中人都想做盟主吗?”
“那也要看有没有胆子和韩桓临比武。”方隐攸看向韩桓临,“五年前他夺这个盟主之位时,直接杀了上一任盟主,如今,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柳傅文用手挡住嘴,凑到他耳边悄悄问:“你和他比呢?”
方隐攸眼神无语的看向他,“你觉得呢?”
柳傅文黑白分明的双眼眨了眨,带着一股纯粹到无知的茫然,“我怎么知道?”
方隐攸直视前方不再看他,淡淡道:“如今的江湖,无人是我对手。”
柳傅文闻言没忍住嗤笑道:“方隐攸,你可别太狂。”
方隐攸沉默不语,懒得再理会他。
柳傅文也不恼,继续环顾着四周,忽然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崔清止,他正面无表情、眼神莫测的盯着长亭中的韩桓柏,。
柳傅文:“崔清止在我们后面。”
“他不来才稀奇。”说话时方隐攸连头都没有转过去,而是在仔细打量着坐在软椅上一动不动的韩桓临。
按理来说,他的三个孩子昨夜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他看上去竟然没有半点异常,着实能忍。
没过多久,围在场地边缘的大鼓被人捶响,阵阵擂鼓声震耳欲聋,让在场的人都变得激动了起来。
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男子走上擂台,朝着众人高喝一声,“争夺赛开始!”
看热闹的人高声起哄,大部分都在喊着韩桓临的名字,只有寥寥几人喊得是那几个掌门人的名字。
柳傅文原本站在方隐攸身前,见状往后退一步,后背贴在方隐攸身前,压着嗓子说,“他们怎么这么激动?”
方隐攸:“这是一场豪赌。”
柳傅文闻言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回头看着方隐攸,“意思是,城中有人开了赌局赌谁会是下一任盟主?”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明明不能参加争夺赛,还有那么多人来青州城?”方隐攸扶住他的脸,让他看向擂台,“凑热闹,凑得不一定是亲眼所见的热闹,还有投注的热闹。”
“早知道我也下注了,韩桓临的胜算更大。”柳傅文的语气难掩遗憾。
方隐攸挑挑眉,道:“为什么?”
“直觉。”柳傅文的视线在韩桓临和长廊中的人之间来回穿梭,“他浑身都是杀气,而且信心十足的样子。”
正说着,韩桓临忽然睁开了双眼,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吵闹的人群,霎时间整个场地都安静了下来。
“你看,这就是震慑力。”柳傅文用手肘戳了戳身后方隐攸的胸膛,却被他伸手握住手肘一扭,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回首瞪了他一眼。
柳傅文:“放开!”
方隐攸依言放开他,“看棋不语。”
柳傅文哦一声,转头看向已经走上擂台的韩桓临和另一个手握长枪的瘦高老头。
老头和韩桓临显然是旧识,比武前还相互叙旧了一番,一个说老头精神头越发好了,一个说韩老弟气魄越来越足了。
反正都是些客套场面话,毕竟连生死状都签了,真心想的都是如何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
所以,两人挥动刀枪的时候,都十分狠厉,兵器带起来的劲风呼在脸上都有一股冷气。
柳傅文踌躇了许久,还是开口问了身后人,“他们谁会赢?”
方隐攸呵一声,“你不是看好韩桓临?”
柳傅文:“可是我看这老头武功也不低。”
擂台上老头手里的长枪戳刺的十分迅猛,枪枪直逼要害,韩桓临虽说每次都能顺利躲过,但是也都是堪堪,若再慢一点,枪刃必定过戳穿他的肌肤。
“韩桓临。”
方隐攸话音一落,韩桓临手中的偃月刀在腰间转了一圈,劈头盖脸朝着老头的头顶砍去,巨大的冲击力让擂台上的木板都发出裂开的声响。
老头见状往后一翻,偃月刀劈入木板,韩桓临握住刀柄一转,地板顷刻间化作碎屑飞散。
韩桓临虎视眈眈的看着老头,“成老,小辈今日冒犯,你门中人,小辈必定善待。”
说罢,长刀猛地被抬起,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的砍向成老的颈间——鲜血比成老的头颅更快落地。
台下众人发出一声欢呼,几个穿着黑袍的男子迅速跑上擂台收拾好满地狼藉,成老的尸首也被一个破凉席一裹就抬了下去。
柳傅文忍不住唏嘘,“韩桓临的速度好快。”
韩桓临往前几步走到台前,将手中长刀在身前一跺,抬眼扫过台下众人,沉声道:“我韩桓临在此立誓,成老门众,凡愿入我南山派者,皆善待。”
台下的人听罢,高呼称赞韩盟主大德,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随后韩桓临去后面的长亭中歇息了半盏茶的功夫,又上了擂台,与下一个掌门打了起来。
这次的掌门人比成老略微逊色了一些,两人过了没有二十招就被韩桓柏一刀斩死。
长廊中人陆陆续续上台和韩桓临打了不超过两个时辰,没有一个人能胜过他,最强的一个人也不过是一剑割破了他的衣摆。
在韩桓临下去休息的功夫,那个年轻的黑袍男子又上了台,他环顾场下众人,高声喊道:“可还有人想要来比武与韩掌门夺盟主之位?”
场下众人窃窃私语,无一人敢应。
“我来。”崔清止上前一步说道。
风吹过,带动他的发梢和衣摆,尽管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不理解他一个文弱书生为何敢挑战武林盟主,可是崔清止依旧眉眼平静、声音温润的缓缓道:“在下崔清止,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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