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两辆奔驰前后从科技园停车场开出来，风驰电掣驶向衡山路的会所。
“根据王巽走访调查，发现何晴晴在学生中风评并不好，总结下来就是有些傲慢无礼。”万铭从副驾驶上回头，拿起平板晃了晃：“我发文件给你们。”
“她仗着家里有些钱，经常使唤朋友，偶尔还会霸凌家境差的同学，对老师态度也很差。通过她的社交软件，我们查到她正在网上和一个id为撒旦使者的人网恋，资料都在文件里。”
帝静梵坐在后座，点开手机里的文件，简单看了一遍后直接吐槽：“这货取名这么没顾忌，看来是完全不怕被人发现？”
“撒旦使者——”
她顿时哈哈大笑，一针见血地点评：“不如干脆叫走狗好了。没法定位吗？”
万铭翻了个白眼：“定位到了，的确就在会所。”
但对方电脑技术也不错，技术部破解了一下午才找到位置，还差点被对方发现。现在过去，就得看看始作俑者是不是丁奕了。
帝静梵有些惊讶：“还真在会所？”
这就太稀奇了，如果丁奕正在搞事，那他那天何必还要跑出来提醒？最关键的是，身上的确没有恶魔的味道，不太像想方设法召唤恶魔的傻缺。
回想那天，帝静梵更倾向于他知道一切，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暴露。
她重新翻了翻文件，发现后面多了几个死者的信息：“这些死尸是怎么回事？”
“上午你说丁奕有问题后，王队长特地并过来的五桩案子。”
手机冷光映在魏玄镜的脸上，虚化了一瞬间怔忡的表情，少顷，只见他关闭文件，平静地说：“从半年前第一个死者开始，截止到前天刘诚的失踪，正好是七个人，这七个人中除了刘诚和何晴晴外，都是丁奕会所的会员。”
据现在所有的线索来看，前面五位死者均是在家中暴毙而亡，法医鉴定全部是猝死，因为这个死因且事发互相隔很久，彼此也没有共同的社交关系，所以最开始王巽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这两天万铭一直在调查有关祭祀恶魔的资料，为此还特地去找了东西方交流部门，确认了西方民间流传过集齐愤怒、贪婪、**、懒惰、傲慢、妒忌、贪食这七宗罪的人，但必须是巫师血统，辅以早就失传的一种巫术咒语，才能召唤出巴佛灭。
而七位死者的生平，正好对应这七宗罪。
七条人命集齐了，那不就意味着巴佛灭已经召唤出来了？帝静梵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暗自琢磨。
她当然没有告诉他们早就发现了丁奕身上有男巫血统，这会儿就更不可能说了。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条条线索都在指向丁奕，丁奕要是真的想召唤恶魔，一定会把这件事捂得很严实，那么最后两个祭祀品也应该以正常死亡的状态死在家里，好让他悄无声息地完成目的，而不是突然死在外面！
这里面一定还有问题。
没那么简单。
“闵道友。”身旁传来魏玄镜的声音。
帝静梵思绪一顿，皱着眉回头，只见他微微侧头，眼神锐利却毫不掩饰：“你在想什么？”
……幸亏下午趁空搞了一张屏蔽符，否则就这距离，她一定会血溅当场吧！
“在想忙完吃什么，这你也要管吗？”帝静梵非常不客气地回怼，甚至还往车门处挪了挪屁股。
魏玄镜沉默了，什么叫也？他好像什么都没管过她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古怪，万铭从晨会结束就发现了，总感觉下一秒就要一言不合打起来，于是立马坐回去装没听见。
充当司机的沈祺看了眼后视镜，只见帝静梵和魏玄镜两人隔得老远，中间像是隔了条难以跨越的银河。
这是头一回见有人这么嫌弃魏玄镜，毕竟天生佛心的家伙面缘好，就跟唐僧也没区别了，是人是鬼是妖见了都心生欢喜，他心情顿时十分美妙：“你俩别聊家常了，还是想想等会怎么问丁奕吧。”
“谁跟他聊家常？我俩都不熟。”
帝静梵严厉纠正沈祺的措辞，自打知道自己和魏玄镜有过那么一段“缠绵悱恻”的关系后，心里就怄火得很，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好问的，直接打进去不就行了？”
万铭这下不得不说话了：“闵道友，这么粗暴会影响调查局的形象，我觉得你和魏师兄先进去看看，最好能先让他把人都清走。”
“……那要不要再请他坐下来好好喝一杯茶啊？”帝静梵真是服了，语气不由地加重：“都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搞事了，你客气，人家跟你客气吗？”
笑话，不管丁奕是否是始作俑者，跑到这里来搞事就是因为觉得东方人不懂西方术法，别说这帮人闻不到鬼味，估计等会进去，要是对方一羊角顶出来，恐怕都得被顶到肠穿肚烂。
帝静梵没心情跟他们讨论方案，竖起食指，横着指向旁边的魏玄镜：“我和他一起进去，你们在外面设好结界，等我们用最简单的方式从丁奕嘴里……”
话还没说完，车窗外红色穹顶的会所已经映入眼帘，然而——
只见雾蒙蒙的灰色天际上方盘旋着几十只乌鸦，嘶哑的嘎嘎声穿透云层，简直像是要撕破天穹。
乌鸦，在西方传统文化中象征黑暗与邪恶。
这种背负着凶兆之鸟污名的鸟类，通常只会在有腐肉腥臭的地方滞留。
“这么多乌鸦？”万铭脸色微变，“该不会是会所出事了吧？”
会所方向在魏玄镜那侧，帝静梵根本顾不上现在什么情况，直接撑在他膝盖上爬过去，快速摇下车窗，一眼不眨盯着云层之后聚拢的黑色邪气。
“……”魏玄镜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侧脸，一股清淡的香气扑鼻，恍惚间眼前所有的画面都被晕染成了离奇的回忆。
……
“为什么特地带我下凡？虽然用术法分离了我的神念，但他们还是会很快发现。”
同样的姿势，陌生的女人在右边看了会，忽然又趴到他腿上，掀开他旁边的帘子往外探头，表情惊喜：“人间原来有这么多人吗？”
“这世界有很多人、动物还有植物，这段时间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玩。”
“真的？”
“真的。”
女人转过了头，亮晶晶的瞳底映出了一张温柔却苍白的面孔，白玉冠束起了长发，白色袈裟换成了水墨黑袍，朗月清风。
她凑近了，用眼神描摹着他的五官，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元淮之，为了让我下来，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所有人都想要你死，但我想要你活。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人一念之间能成佛亦能成魔，你也是，所以我用我的一截佛骨做了交换，只要证明你可以改变。”
“如果不能呢？蠢货，他们的话你也信？”
“我说过不会骗你，就绝对不会骗你，总之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魏玄镜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就是他的脸，此时此刻他好像穿越了时空与时间，明明坐在车里，眼中却是古色古香的人间，离得最近的是一张漂亮到足以蛊惑人心的面孔，甚至可以数清她的睫毛。
他脑子有些混沌，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呢喃道：“阿梵，这段时间我们就像凡人一样生活，你相信我，如果失败了，我照样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
只有帝静梵听到了这句微乎其微的呢喃声，顿时唰地转过头，目光凶狠宛如一只野兽。
这什么意思？她明明是偷偷藏在他玉佩里下凡的，所有记忆中全都没有元淮之存在，就算有，也是最后他出现干掉了她唯一的朋友，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
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问：“你、在、说、什、么？”
魏玄镜一怔，瞬间从记忆中脱离，却差点撞上近在眼前的鼻尖，只好立刻向后仰头：“我没说什么，你是不是听错了？”
放屁！她耳朵好得很！
帝静梵眉端微微蹙起，刚想问什么，肩膀已经被魏玄镜摁住给推了回去。
他不自然地抿着唇：“车还在开，你先坐好。”
帝静梵：“……”
管天管地还管坐车！帝静梵满心不爽地抱臂，不动声色地瞟着脸颊有些泛红的魏玄镜，恨得咬牙切齿。
看着模样又想起了什么，也不知道哪个歹毒的崽种下的双生咒，偏偏记忆下在他那，她却一无所知，要是找到这个人，一定把他/她碎尸万段！
最终，她只是掸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恶劣：“你少管我！”
魏玄镜：“…………”
这时，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沈祺实在没忍住：“闵道友好像不是很喜欢魏玄镜？一路上这暴躁的。”
万铭想说这句话很久了，虽然众所周知闵清流实菜，但耐不住人能说会道，谁来怼谁，可从来没见过她全程冷脸，偏偏就对魏玄镜这样，这简直太让人好奇了。
魏玄镜也想知道这个问题，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余光瞥过去，却没说话。
但帝静梵压根懒得回答，车内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哈、哈哈——”琢磨两秒，万铭果断移开话题：“闵道友，你刚才是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帝静梵正事私事分得清，就算不会告诉他们，也还是提醒道：“就是隐约感觉到了一点邪气，恐怕恶魔就在会所。”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开窗那一瞬间早就闻到味道了，等车子一在路边停下，她火速拉住魏玄镜手肘往会所狂奔，脚步飞快。
“我和魏道友两人先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消息！！”
后一辆车里，玄青几人刚下车，就见人高马大的魏玄镜像只被扯的风筝，踉踉跄跄跟在帝静梵身后。
“等等！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臭和尚叨叨赖赖废什么话！我掐指一算白道友今日小命难保，当然是赶紧救人！”
魏玄镜的西装衣摆随脚步扬起，唰唰打在她飞扬的麻花辫上，彼此交织，画面离奇。
半晌，钟毓秀摸着下巴，说出了古早言情中最常见的一句模版台词：“魏玄镜竟然也会被姑娘拉着跑？被骂了还不回嘴？”
展虹一语中的：“他不高兴的话，第一秒就用大慈大悲掌打飞了。”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是不约而同想起了过往合作的日子里无数副类似的场景。
.
没有人，安静得可怕，前天还喧嚣热闹的会所今天大门紧闭，毫无人气。
在帝静梵和魏玄镜踏入门槛的第一刻，仿佛踏入了异世界，这座辉煌奢靡的会所瞬间破败得宛如几百几千年过去了，铁锈、青苔随处可见，窸窸窣窣坠落飞扬的灰色尘埃，死亡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唯独每一扇发霉的门上的五芒星铭牌仍在，忽明忽闪的黄灯下，坚持不懈地闪烁着流光。
帝静梵现在只找回了一截腿骨，面对巴佛灭只能六四开，于是松开手，谨慎地说：“这里有活人气息，我俩分头找，我找下面几层，你上面几层，找到再到门口汇合。”
“你小心点。”魏玄镜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耽搁，转身就冲进了楼梯间。
等人影消失在转角处，帝静梵总算是松了口气，原地嗅了嗅情绪的味道，忽然伸手在前方空气弹了弹。
一道粗壮到宛如手臂的恐惧红线陡然出现，一直从她面前延伸到了锈迹斑斑的电梯深处。
在下面？帝静梵眯起眼，毫不犹豫踏步向前。
正当她准备走进岌岌可危的电梯里时，身后一道冷风吹过，有什么东西飘然而过。
她猛地回头，只见会所大门中央那樽披纱女神石膏像的手臂上站着一只乌鸦，圆溜溜的黑瞳正死死盯着她。
“嘎——”
忽然，乌鸦发出一声锐利的鸣叫，振翅高飞飞进残破的廊道深处。
帝静梵却盯着女神像一动不动，兴许是凝视久了，那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石膏薄纱竟然鲜活地飘了起来。
她骤然放大的瞳孔中，突然映出了一道没有面孔却仙姿飘飘的女人身影，宛如神灵降世，纤纤双臂挥动，薄纱轻扬，如飞天仙女在破败的会所起舞。
“你想杀了我对吗……”
“来……”
“靠近我……”
只听空灵出尘的声音在四周响起，石膏女神像绕着她飞了一圈，最终停在电梯口，无面脸藏在衣摆之中，诱惑着人上前，勾起人心中最深的**。
帝静梵眼神逐渐迷茫，不由自主迈开脚步，呢喃道：“冒牌货？”
她完全没看见，银灰色的电梯壁上，反射出的身影根本不属于女人，而是一个头顶蜷曲羊角的瘦长恶魔。
他只有头和脚是羊状，袒胸露ru的胸膛毛发旺盛，勾着尖利修长的指尖，发出女人的声音，长方形横瞳的羊眼以无害的姿态注视着即将误入陷阱的猎物，一双纯黑的巨大羽翼缓缓从背后张开。
“只要再走一步，你就能杀了我……”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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