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银白闪电劈开低伏的草浪,棕发少年与白马如离弦之箭飞驰。
马蹄踏碎水洼,飞溅的水珠在夕阳斜照中化作金芒迸射。
塞拉涅的鬃毛翻涌如暴雪。
埃德吉弗俯身,弓起的脊背如山峦起伏与骏马的肌群牵动完美契合,腿肌与马腹紧密相贴。
每一次腾跃伴随大地的脉搏在震颤。
冲下山坡的刹那,少年猛然勒缰,塞拉涅长嘶一声,前蹄凌空——
人与马绷成一张力量凸显到极致的银白弯弓,直直落在燃烧的天幕,落在落日的正中央。
落日像一轮心脏,被弓箭所指核心极速缩紧,又随着弓箭动作瞬间泵血。
“咚咚!”
马蹄和着心跳再度叩击大地。世界被这声轰隆唤醒。
翻涌的草浪间,追赶的马队使出吃奶的劲也追不上前方那道劈开劲风,将世界留在身后的身影。
---
埃德吉弗牵着塞拉涅穿过街巷,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缰绳。
塞拉涅的蹄声在花岗岩门廊前戛然而止。灯火投在地面的光斑在石阶上织成细密的光网。
她知道某一扇窗户后坐着戈黛瓦,数着女儿的迟归。埃德吉弗没有去找戈黛瓦。
她去了马厩,蹲在食槽旁的阴影中添草料。塞拉涅滚烫的鼻息喷在她颈侧,这匹神驹此刻温顺地挤在小小的隔间,用大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
“塞拉涅。”埃德吉弗轻声呼唤,什么也没说,只是力道沉实地碾过赛拉涅绷紧的肩胛。
战驹的肌肉在掌下起伏,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
赛拉涅昂首,打着喷鼻,神气甩了甩鬃毛,像在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埃德吉弗露出了一个少年气息的笑。
当埃德吉弗推门而入时,戈黛瓦的指尖正悬在一幅合家欢画像上,虚抚着画中人。
画框里的少年站得笔直,肩膀却微微后撤,别扭地挣脱左右盛装亲属的包围,视线越过画家的肩膀,望向某个不存在于画布上的远方。
埃德吉弗的靴跟在地板上磕出轻响。
戈黛瓦回头。
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照亮埃德吉弗左眉上新鲜的擦伤,还有她此刻仿佛随时能旋身跃入夜色的站姿。
戈黛瓦凝视着埃德吉弗眉骨上的擦伤,伸手拿开女儿额前沾着的草屑。
“我该拿你怎么办……”她叹息着,指腹轻轻摩挲埃德吉弗晒得棕黑的脸颊,像是在擦拭一件被粗心对待的珍宝。
丝帕拂过少年颧骨时,戈黛瓦收紧了手指,却又在下一秒松开。
“至少……”戈黛瓦将那方绣着家族纹路的丝帕塞进埃德吉弗掌心,声音轻轻得,“换件体面的衣服?那件鸽灰礼服……你穿着很好看。”她的目光扫过女儿磨破的衣物,睫毛投落一片无奈的阴影。
--
埃德吉弗无视人们朝她脸上打探的目光,牛饮着茶,目光漫过人群,耳边飘来零碎的闲谈。
大多是人们在谈论男儿、丈夫、家族、那些在权力场中叱咤风云的男性名字。
埃德吉弗静静地听着,积累情报。
记忆忽而闪回童年。那时她第一次跟着戈黛瓦参加女性聚会,满心期待。姐妹们围坐玩着家务游戏、昏因扮演,埃德吉弗望天只觉得索然无味。
第二次聚会,埃德吉弗带来了小木剑和木马。新鲜玩意儿很快点燃了伙伴们的热情,她们骑在木马上挥舞木剑,喊杀声震天。
这群女孩在树林里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竞技场。她们在阳光下奔跑、击球,汗水浸透衣衫,眼中燃着灼人的火光。欢笑声从喉咙里迸发。
你追我赶间,时移岁转,她们逐渐抽条发育。虽然没有圣火与桂冠,却有彼此编织的花环与勋章。
母亲们的态度泾渭分明:五分之二支持,五分之二虽不认同却选择默许,剩下的则死死拽着女儿的手,将她们禁锢在规矩里。
后来,读书会成了新的乐园。那些被迫端坐的女孩终于能加入伙伴,抱着书本坐在地毯和窗台边的软榻上。
阳光透过常青藤,在书架和书页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人垂头沉浸在文字里,抿嘴一页页翻着书,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写着她们自己的冒险故事,还有人伏在榻边认真地做着笔记。
她们建立起自己的小世界:专属的茶杯、坐垫、固定的座位。矛盾偶有发生,但总有埃德吉弗站出来调解。
女孩们天生懂得倾听与协作,意思是,女孩听得懂规则,懂得执行纪律,这让她们的秩序格外高效。
某天,一位坐在角落安静做笔记的玩伴被母亲带走。临走前,她将阅览室打扫得一尘不染,书本归位,杯垫摆正,一遍又一遍擦拭已经清理过的地方,直到最后没有事情做,攥着手里的清理工具站在原地。
在走道的最后一个拐角,她的手臂突然绷紧,与牵着她的母亲形成微妙的角力,她扭头与朋友们对视。
琥珀内部某粒沉睡的气泡突然苏醒,缓慢地而不可思议地浮向表面。
那一刻,所有女孩都听见了她想说的话。
-
竞技场上奔跑的影子,阅览室里埋首书堆的影子,曾经鲜活的天才女友,一个接一个从位置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用于昏因的名门贵女。
埃德吉弗闭眼,似乎还能回到那片树林和草地看见朋友们在勾肩搭背地笑闹,追逐时飞扬的衣角,汗水沁润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阅览室的门后,有窗边低头阅读的沉着侧脸,地毯上翻倒的茶杯,谁抬头冲她眨了眨眼。
睁眼,埃德吉弗所见的玩伴大多已成为标准的贵族,与普通人一样接受正统的妻子教育,习得父系崇拜和资源奉献。
一天天混乱的琐碎重置等待新一天的打乱,等待她们投入天赋头脑、注意力与人生。
人们在床单和产床间折返,在人偶之家拧上不谢幕的发条。
她们被允许懂得足够取悦丈夫的知识,却不能多到危及男人的权威。夫人们不再带着女儿出门,夫人们的丈夫们在家庭和社会对此发表了观点。
宴会上对戈黛瓦的恭维声将埃德吉弗拉回现实。
“您骑在白马上宛如明丽的金蕊百合。”
“送亲队伍能从卫城排到比雷埃夫斯港。”
......
那一天,数十驾鎏金马车载着来自东方的丝绸、非洲的象牙、爱琴海的珍珠。仆人们高举着一盒盒珍宝匣。
队列最前方,那匹被装饰得过分华丽的白马上坐着戈黛瓦。
真正掌控方向的人,是攥紧白马缰绳的身影。
老富商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比女儿衣上的金线更为醒目。
送亲队伍在城门下戛然而止。
一个身披宽袍的中年男人自阴影中踱出,每一步都精确丈量过权力的尺度。当他与老富商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凝结。
老年男人将缰绳一寸寸松开,
中年男人的手掌张开,沿着老年男人松开的轨迹收紧。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中年男人想起当初第一次接过那柄象征家族权力的权杖。
姐妹们渴求的目光被他拂落在地,兄弟们的叹息成为他脚下的红毯。这是独属于他的加冕礼,每一个毛孔都因即将到手的战利品而颤栗。
踏上男人们为他铺平的道路,中年男人呼吸急促、心脏滚烫,手掌张大又死死捏住合拢,如得天独厚的每一次,他不意外地得到了亚父的财产。
老者的手掌沉沉落在男人肩上。随着这个动作,一整套精密运转的法则开始生效:戈黛瓦将从父亲的财产被转赠给另一个男人。
她本人,这颗为丈夫到来被精心雕琢十四年的明珠,终于到了被镶嵌进他人权力冠冕的时刻。
男人展开双臂,拥抱命运赐予的又一件战利品。
我永远想要掌控后代的失控,掌控心智和激素的不安,掌控不稳定的**和行为,我需要你的安抚和照顾,需要人口、需要以我为主血脉家族的传承、需要基于家庭模式形成的社会权力。
戈黛瓦在内的财产,将成为王冠上最闪耀的一颗明珠。
父系与夫系权力,因女性为基石而稳固、延续、闪耀。
他注视新娘的眼神温柔得近乎真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