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的冬天来得缠绵。十二月初的雨夹雪淅淅沥沥下了三天。
“今天市场有卖冬青枝的。”江知烨推门进屋时，围巾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我看见老约瑟夫在街角摆摊，红果子长得正好。”
柳漠澜正蹲在壁炉前添柴。他回头时，睫毛上落着细小的雪花，大概是刚才开窗通风时沾的：“壁炉架上的烛台该换了，去年的槲寄生都枯了。”
厨房里传来瓷勺刮擦锅底的声响。江知烨把热巧克力倒在粗陶杯里，草莓酱在深褐色液体中缓缓晕开，他走到壁炉边，将杯子塞进柳漠澜手里：“先暖暖手，手套呢？”
“挂在门后了。”柳漠澜接过温热的陶杯，“你今天要去码头？”
“嗯，替老弗朗索瓦看铺子。”江知烨蹲下来替他拢好滑落的羊绒衫领口，“他儿子从阿尔及利亚回来了，说要带全家去里昂过节。”码头区的渔具店是他们在马赛为数不多的社交圈，老弗朗索瓦总爱用带着普罗旺斯口音的法语讲海上故事，柳漠澜每次去都会带一小罐草莓酱。
窗外的雪又密了些。柳漠澜喝完热巧克力，起身去衣柜翻找围巾，却碰掉了顶层的铁皮盒。盒子摔在地上，滚出几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刚到法国时在尼斯拍的，江知烨穿着白衬衫站在海边，柳漠澜的手搭在他肩上，身后是湛蓝的地中海。
“小心手。”江知烨捡起盒子时，看见柳漠澜正用指尖摩挲照片上自己的脸，“这张该收进相册了。”
铁皮盒里除了照片，还有半块干花标本。那是九月在普罗旺斯修道院捡的薰衣草，如今早已褪成浅褐色，却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柳漠澜把标本夹进一本旧版《小王子》里。
“晚上想吃什么？”江知烨替他围上深灰色围巾，指尖在他后颈多停留了两秒，“我从码头带些牡蛎回来？”
柳漠澜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橱柜：“昨天熬的草莓酱还有一罐，你带给老弗朗索瓦吧，他上次说配可丽饼好吃。”
出门时，巷口的圣诞枞树被雪压弯了枝。卖花的老约瑟夫裹着粗呢大衣，膝上盖着毛毯，看见江知烨过来，立刻掀开篮子上的棉套：“先生，买束冬青吧？红果子配雪天最好看。”
冬青枝上的红果饱满圆润，叶片边缘凝着白霜。江知烨挑了两束最茂盛的，又买了一把白色小苍兰——柳漠澜说过喜欢这种花。
他把花束塞进帆布包时，看见老约瑟夫往他手里塞了颗糖渍橙皮：“圣诞快乐，先生。”
码头区的风比巷子里更刺骨。渔具店的木门被海风刮得吱呀作响，老弗朗索瓦正在收拾行李，看见江知烨进来，立刻递过一杯茴香酒：“先生，尝尝我儿子带回来的阿尔及利亚香料？”
酒液在玻璃杯里泛着琥珀色光泽，肉桂与豆蔻的香气混着海风咸味。江知烨把草莓酱放在柜台上：“漠澜让我带给您的，说配可丽饼好吃。”
老弗朗索瓦的眼睛笑成两道缝，用缺了半截的拇指摩挲着玻璃罐：“那位先生的手艺真好，去年我妻子吃了他做的果酱，整整念叨了一年。”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海藻叶包好的牡蛎，“刚靠岸的新鲜货，带回去给先生尝尝。”
午后的雪渐渐停了。江知烨背着帆布包往回走，路过市政厅时，看见广场上正在搭圣诞市场的木棚。卖姜饼的妇人朝他招手，铁盘里的饼干印着星星与雪人图案。他买了两块心形姜饼，又在隔壁摊位买了包杏仁糖，摊主多送了他一小袋肉桂粉。
推开公寓门时，壁炉里的火正旺。柳漠澜坐在地毯上修剪冬青枝，玻璃瓶里插着刚换的清水，白色小苍兰的香气弥漫在暖烘烘的空气里。
“回来啦？”他接过江知烨的帆布包，“牡蛎很新鲜。”
“老弗朗索瓦非要给的。”江知烨搓着冻红的手，看见壁炉架上已经摆好新换的烛台，冬青枝绕着烛台垂下来，“你动作真快。”
柳漠澜没说话，只是把一块姜饼塞进他嘴里。糖霜在舌尖化开，带着肉桂与蜂蜜的甜。他继续修剪着冬青枝：“下午邻居太太来借擀面杖，说要做圣诞布丁。”
“祖玛太太？”江知烨想起那位总爱穿绛红色围裙的老妇人，“她还问我们要不要去参加平安夜晚祷？”
柳漠澜摇头，将最后一根冬青枝插进瓶里：“我想在家里过。”
“听你的。”江知烨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我们在家烤火，吃牡蛎，还有你做的草莓酱布丁。”
厨房里响起水流声。柳漠澜在水池边刷洗牡蛎，江知烨在一旁切柠檬。刀尖划过金黄果皮，柠檬汁滴在瓷盘里，与牡蛎壳里渗出的海水混在一起。
“平安夜想做什么？”江知烨把柠檬片摆在牡蛎周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猜猜这是什么？”
柳漠澜擦着手走过来，看见纸包里是枚小巧的银质鸢尾花胸针。花瓣上刻着细密的纹路，花心嵌着颗极小的淡水珍珠。他抬头看江知烨，眼神里带着惊讶：“哪里来的？”
“码头区的旧货摊买的。”江知烨拿起胸针别在他羊绒衫领口，“配你的灰色开衫正好。”
柳漠澜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胸针上的珍珠。他忽然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蓝色绒布盒，里面是块刻着鸢尾花纹路的怀表——那是他用自己攒了半年的钱买的，表盖内侧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本来想平安夜给你的。”柳漠澜把怀表塞进江知烨手里，指尖有些发烫，“试试能不能对上时间。”
怀表的齿轮在江知烨掌心轻轻转动，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时间刚好。”江知烨把怀表揣进内袋，贴近心脏的位置，“我们现在就交换礼物吧？”
柳漠澜点头，忽然被他打横抱起。壁炉里的火发出噼啪轻响，江知烨抱着他走向卧室。床上的棉被被烘得暖烘烘的，柳漠澜缩进被窝时，看见江知烨从床头柜拿出个铁皮盒。
“差点忘了这个。”盒子里是个香薰蜡烛，形状像棵迷你枞树，“试试能不能点着？”
烛芯亮起的瞬间，松针香气弥漫开来。柳漠澜看着跳跃的烛火，嘴角忍不住上扬：“明天早上我们烤姜饼吧？加很多很多草莓酱。”
“好。”江知烨替他掖好被角，“还要加杏仁糖，像你上次做的那样。”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扑在玻璃上。壁炉里的木柴发出爆裂声，江知烨躺下来时，柳漠澜主动凑过去，鼻尖蹭着对方的脖颈。
“知烨。”他的声音在被褥间闷闷的，“明年冬天，我们去阿尔卑斯山看雪吧？”
“好。”江知烨搂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带你去坐齿轮火车，山顶的雪会没过膝盖。”
烛火在黎明前渐渐熄灭。柳漠澜醒来时，厨房里传来煮咖啡的咕嘟声。他披着江知烨的厚外套走到窗边，看见巷子里的孩子们正在堆雪人，红围巾在白雪中格外显眼。他打开窗，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远处圣诞市场烤栗子的香气。
“醒了？”江知烨端着咖啡走过来，在他后颈印下早安吻，“姜饼模具我找出来了，是星星和月亮形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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