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个敢在此时发出声响,包括被问话的周清瀚。
皇帝略显失望地挑了下眉,似乎对周清瀚的沉默并不满意。
他翘起了二郎腿,同时胳膊支在靠椅扶手上,用手撑起下巴,动作一气呵成,随意而自然。在眼下这种场合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不大合礼数,但礼数是用来约束常人的,他是天子,是礼数的制定者。
“翰林院掌院学士刘觉生,非但结党营私紊乱朝纲,更是妄测宫闱,试图干预立后建储之事,罪无可恕。就在刚刚,朕已带人将刘觉生及其家人连夜押入大牢,并下达旨意,将刘觉生七日后问斩。”
他的言语格外淡薄,宛如在讲述一件寻常的坊间故事。
周清瀚知道,自己应当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若是刘觉生倒了,自己和年仪也会跟着遭殃,他只能双拳紧握,试图搬出宁贵妃让皇帝心软,放手一搏:“陛下,刘觉生毕竟是宁贵妃的兄长……”
“所以现在大祁已经没有宁贵妃了,只有庶人刘洛苓。”
这下不止是周清瀚,就连方舜玉等人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虽然刘觉生声望不佳,但宁贵妃待人宽厚,在前朝还是有一些名望的。
后位空悬,后宫之中唯有宁贵妃有资格担负大任,那些劝皇帝立宁贵妃为后的臣子们并非都是刘觉生的同党,大多数人都是真心希望宁贵妃能成为继后。
方舜玉斗胆劝道:“陛下,刘觉生的确有罪,但与贵妃无关啊!更何况公主和皇子年纪尚小离不开母亲,若是在这个时候把贵妃贬为庶人,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你以为朕想这么做吗?朕与宁贵妃相携多年,早已密不可分,这中间的道理难道还需要你们来提醒朕吗?!”皇帝不悦,周身的气压也低了下来,“她是自请被废的,她知道朕一直在为刘觉生与她的关系为难,也知道朕若是动了刘觉生,他的同党就会拿自己这个贵妃做文章。”
说到这,他睨了一眼周清瀚,眼底染上了冷意,意有所指地说:“宁贵妃体懂得谅朕,但她的亲生兄长刘觉生,居然领着别人在背地里惹出那么大的乱子,实在是不自量力。”
方舜玉哀叹一声,对着皇帝行了个大礼:“贵妃大义。”
在场除了周清瀚的所有人也行起了礼,曾若初见状连忙跟上。
“贵妃大义!”
皇帝努力压制着对刘觉生的怨怼,继续说道:“宁贵妃在自请废妃的同时将一个罪人转交给了朕。周清瀚,年仪已经将你们所有的计划全盘拖出了,你还想狡辩什么?!”
周清瀚不语。
他不是没想过会东窗事发,但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快到他们的计划还没怎么开始就已经被瓦解了。
其余的人都不敢接话,大家都安静侯在原地,等待着周清瀚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自嘲地轻笑一声,徐徐开口:“陛下早就知道我有参与其中,那便和刘觉生一样,叫人直接抄了我家就是,又何必亲自来此演一场戏?”
“大胆,这种话也是你配说得?”皇帝身旁的宦官陡然开口,试图制止周清瀚继续说出些什么大不敬的话。
可此时的周清瀚已经不愿意再维护那些所谓的面子了。
事情已经败露,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应当与已被定下死罪的刘觉生差不多。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最后的时间把想说的都说了,在死前肆意快活一回。
“我之前一直都没能想明白,天牢里关押的都是朝廷上的重刑犯,雷逊和方舜玉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至于能把江游川从天牢里毫不费力地救出来。直到方才我终于想通了,陛下,江游川入狱的事你们怕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你们联合出演的一出戏吧?”
天牢和普通的牢狱不同,是由三司一道督管的,里边有重兵把守。若是像曾若初之前那样偷偷进去探监,亦或是使计暗杀里头的犯人还情有可原,但想要越狱简直是难如登天。
从雷逊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曾若初击鼓鸣冤的时间是晚上,那个时候雷逊应当已经在府中歇息了,可他的出现却是那样的凑巧,早一分抓不到把柄,晚一分救不了曾若初。
不仅是雷逊,还有皇帝。
皇帝恰好在他认罪的时候出现,又恰好在今晚将他们三人同时连根拔起。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的诡异。
何家的案子死了那么多人,是上京大案。放在平时,江游川应当立即被提审,而他的罪最晚次日就能定下来了,可这次上边却一拖再拖,迟迟没有对江游川下手。
还有那个曾若初。
她和雷逊完全不认识,雷逊凭什么那么巧合地对她出手相救?
除非她也是这出戏里的一环。
曾若初打量了一眼周清瀚,发现他并不似表面上那样平静,隐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正在不停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害怕。
周清瀚说得不错,可惜他意识到的太晚了。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大理寺和皇帝之间的计划的,若不是出了岔子,她估计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皇帝早就察觉到刘觉生与人有勾结,但迟迟找不出对方是谁,要是直接拿下刘觉生,恐会惊动其同伙,再加上宁贵妃的关系,他只能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周清瀚辞官。
在周清瀚辞官前不久,上京发生了一桩命案——袁家二当家袁忠被害案。
这桩案子也是曾若初穿越过来后参与的第一个案子,恰巧是这个案子牵扯出了一些猫腻。
袁忠被害的其中一个契机,便是杀掉了泄露科考题目的许长义,而许长义,恰好是刘觉生曾经的门客。
凶手被抓到之后,大理寺会派人将事情的过程拟成卷宗,和证物一并封存。
袁忠的案子是由阿涟记录的,可在记录到许长义那一块的时候,周清瀚却突然提出要接手这个活计。
和许长义相关的事情只出现在凶手袁启的证词中,按照程序,阿涟还需去许长义家寻找证据加以确认。这种事本轮不到大理寺丞周清瀚去做,可周清瀚心意已决,阿涟也不好推脱。
待周清瀚把卷宗整理好的两日后,他便提出了辞官。
周清瀚当时辞官的理由是远在老家的母亲病重,想要回乡照料。这个理由看上去没有什么纰漏,但方舜玉还是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大理寺里有不少人都知道,周清瀚和自己母亲的关系并不好。
他的生母早已亡故,如今的母亲是父亲娶来的继室,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继室待他不好,动辄打骂,尤其是在有自己的孩子后施虐的频率更加频繁,而他的父亲对此则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周清瀚成功考取功名,离开了困他多年的家乡。他上任没多久,父亲就在家中病故了,因记着曾经的仇恨,周清瀚坚决不肯回乡送父亲最后一程。
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不愿意再见的人,又怎么可能自愿辞官回去照顾虐待自己多年,并且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
可那个继母再怎么说也是周清瀚名义上的母亲,他想回乡照料也无可厚非,所以皇帝便允了这件事。
方舜玉是皇帝心腹,知道对方在忧心什么。许长义和刘觉生关系密切,他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禀告给了皇帝,在皇帝的授意下,他秘密将许长义的事情重新顺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许长义是被刘觉生赶出府去的,理由是他手脚不干净,刘觉生不愿府上有这样的门客。
可没让刘觉生反应过来的是,许长义知道他与周清瀚之间的合作,只是彼时的许长义觉得他们两人只是单纯的友人而已。待周清瀚反应过来时,许长义已经被袁忠灭口了。
周清瀚害怕许长义留下什么证据,便接手了整理卷宗的事情。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很害怕,害怕许长义已经把一些关键的信息泄露了出去,把战火惹到自己身上,因此便和刘觉生合计了一个法子。
他辞官回乡暂避风头,和刘觉生划清界限,等风险过去再回到上京。在这期间刘觉生铲除了不少证据,并结识了年仪,把她拉上了贼船。
在听到方舜玉的汇报后,皇帝欣喜不已。
因为贵妃的关系,皇帝一直都不愿直接和刘觉生针锋相对,可若是能顺着周清瀚把他们连根拔起,那就方便多了。
作为皇帝的左膀右臂,方舜玉自然而然地担起了铲除祸患的责任,但此事牵扯重大,除了他和皇帝两人外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原本他计划等周清瀚露出更多马脚再动手,谁知周清瀚自复官之后行事风格就大胆了许多,总是试图扳倒江游川。
不过他的动作越多,就越是给方舜玉提供了机会,所以在皇帝的允许下,方舜玉将计划告知了江游川。
可谁知周清瀚下手极快,虽然江游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对方竟那么迫不及待地栽赃于他。
因此江游川被捕、刘觉生在暗中帮助周清瀚圈禁方舜玉、周清瀚拿下大理寺等一系列事情是超出众人预料的。
大理寺这边的关系链断了,周清瀚等人肯定还要有进一步动作,倘若影响到了皇帝的计划可得不偿失。
当时上京的大多数官员都在刘觉生、周清瀚和年仪的监视中,除非有一个没入仕途,并且值得信任的人愿意躲开他们的视线找寻线索。
那个人选便是曾若初。
当夜,方舜玉把曾若初带到了自家府上,从此剿灭刘觉生一党的计划又多了一个知道的人。
敌方已经出招,他们得应付下来,并及时反击回去。
皇帝故意不处理江游川的案子,就是在给他们争取时间找到周清瀚犯罪的证据。若是证据一直不来,皇帝也没办法拖太久。
所以,得知真相的曾若初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周清瀚的罪名,让他锒铛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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