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大雾封锁了高速公路，能见度只有几米。路两边偶尔有被冰冻住的冰碴，为了防止打滑，一辆面包车在路上开得很慢很慢。
面包车内，驾驶座周围的空调一直吹出的热气，把车内车外分成了两个世界。尽管如此，张余还是感觉到了寒冷，坐在车上又裹了裹身上厚重的羽绒服。
“你觉得她还有希望吗？”张余母亲坐在这辆面包车上，问身旁的另一个人。
“希望很小了，但也不是没有。这主要是看家长的配合，她的父亲是怎么想的？支持这件事吗？”那个被张余母亲称作李院长的人扭头向窗外看去。浓雾中，道路两旁的参照物显得不是那么的清晰。他语气中带着一些疑问。
“嗯……支持支持。孩子他爸虽然现在暂时不知道，但知道了也一定是支持的。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也都是为了孩子好。”张余母亲则和李院长坐在同一排位置在中间的座位上，用略微讨好的语气回答。
张余一个人坐在面包车的最后排，没有做声。
此时的张余思考了好久，才做出了一个看似正常，实则出乎大家意料的举动。她把原本放在自己左边的手提包放在了自己腿上，装作要擦汗的样子用左手取了湿巾，而她的右手则在自己黑色帆布包的掩护下点开了手机。她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机调成了夜晚模式，这样手机屏的亮光不至于被人发现。
张余飞快地在短信编辑界面打下了一句话，在选择好收件人后，摁下了发送键。没有丝毫犹豫。
这条短信的字数很少。
我要去戒网中心了。张余。
不知道是因为高速公路信号差，还是因为她□□的缘故，这条短信迟迟没有发到收件人的手里。□□的进度条停在了百分之八十的数字上一动不动。她有些害怕被前面那个被母亲称为李院长的人看见，又迅速的将包合上，没有再看手机。
雾霾更大了。
这在冬天很常见。
一般情况下，张余很怕走这样的路，怕令人辨别不清方向的雾。
张余突然觉得有些伤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会给学校带来如此大的影响，给自己父母带来如此大的困扰。以至于这次父母非要自己远去外地改造不可。
不知道司机坐在驾驶位置看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急刹车。
“砰”的一声，张余的头磕到了前排的座椅后背上。
“真丝滴！见咧鬼咧！”司机情急之下说出了自己的家乡话。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启动发动机开始重新上路。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师傅你别瞎说。”李院长说。
“刚才明明有个东西跑过去了，一晃眼又不见了，可能是我眼花了吧。”司机说。
“可能是什么小动物吧，师傅你别着急，慢慢开。”张余母亲安慰道。
张余突然想起很多失踪报道都是关于走夜路的开车人。这些走夜路开车的人要么直接失踪，要么发生一些什么事故，反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我去，可不能还没进网戒中心，就在路上出事了？！
好吧！希望今天夜里他们的车不会在浓雾中迷失方向。
祈祷之后，张余悄悄的低下头查看手机，手机屏幕上短信发出的进度条加载到了百分之百后，弹出了“发送成功”的字样。
滴滴！滴滴！
随着张余手机上的短信发送成功，几乎同一时间，在张余刚刚发送的短信上被列为收件人群组中的人们又收到了来自另一个人发出的几乎相同内容的一条短信。
那天夜里，由于大雾的缘故，张余凌晨五点才到临城。
刚进临城的市区，坐在张余前方的李院长就接到护士长的电话，一个四川的男孩，有网瘾，父母想预约住院。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想明天就过来，收不收？
“收！”李院长毫不犹豫的说。
张余母亲听到了这句话，心里略微有一些高兴，“没想到这个网戒中心还挺火爆的嘛！这么晚还有人预约住院。”看来自己没选错医院。
李院长听了略微笑了笑表示礼貌。
张余听到了之后，突然想起了宋辰逸，他好像也是四川人。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被父母发现旷考学校处分的事情？
一个多月前。
张余所在的学校。
三号机房。
一阵嘈杂声中，混合着一阵手机铃声从张余的书包里传来。这铃声几乎不间断地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慢慢的消失了。
周围的人都忙着打游戏，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铃声。
此时认真打游戏的张余更不会注意到，她自己的手机因为昨天晚上忘记充电，在接到了几个未接来电就耗尽了电量。
没过一会儿，手机迅速进入了关机状态。
而电话的另一头，找她的人都快要急疯了。
今天下午有一门《思想道德修养》的开卷考试。
刚刚开考，导员吴华就来考场查岗了，却临时被考场老师告知自己班里有人没来考试。她看到签到表上面未签到空格处对应的学号，24号？
“这谁啊？胆儿也太大了吧？！才大一第一学期就敢不来考试。”她立马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点名册翻找，“24号……怎么又是这个张余？！”
吴华转身跟监考老师歉意的笑笑，“您稍等，我联系一下她。”吴华走了出去，站在考场门口，气急败坏的给张余打的电话，没曾想到打过去的电话全是无人接听。一个小时后，这学生的手机还关机了。
吴华叫来张余的室友王梦瑶，问：“你们今天见过张余吗？”
“没有，她昨天晚上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吴华问。
“不知道。”王梦瑶回答。
吴华这才有些慌了，她心想：这张余，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她赶紧拨通了系主任的电话打算报备一下情况。
在多次的忙音之后，系主任终于接了电话。
在导员说完这边的情况之后，不知道系主任在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吴华这边回答：“嗯，嗯，好的。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这就去做。”
挂了电话，吴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找到了张余开学时填写的档案，看到张余的紧急联系人那一行写着的张余母亲的姓名与联系方式，左春林，138 XXXX XXXX。
她又立即拨通了张余母亲的电话。将张余缺考这件事情告诉了张余母亲。
张余的母亲左春林是张余所在的大学市里一家医院的内科医生，她现在还记得自己接到电话的那天是一个下午。她正在医院里接待一位有糖尿病的病人。当她接到张余导员的电话知道自己的女儿失踪后，立刻向医院请了假，让另一位医生接待了那个病人。
冬天的下午，虽然有太阳，但北方的冬天还是有些干冷。左春林走出医院，站在寒风里打算打车，被突然刮来的一阵风吹得有些瑟瑟发抖。
左春林没敢立马告诉自己的丈夫张荣华，张余失踪的这件事情。张荣华最近因为自己公司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她不想再让自己的丈夫担心其他事情了。再说了，她觉得女儿不会有事，说不定女儿只是出去玩忘记考试了而已。
学校里。
“听说，张余失踪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还见到她了。”
“你还不知道呢？她呀，今天没来考试，导员找她找的都要急疯了。”
“是吗。”
等张余的母亲赶来学校的时候，这场《思想道德修养》的结课考试早就结束了。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走出考场，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没来考试的张余。
考场外面，因为张余的失踪，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张余坐在机房继续打着魔兽，毫不知情。
后来，大约晚上12点的时候，张余打完游戏回到宿舍，才被一直等在自己宿舍的母亲左春林找见。
“妈，你怎么来了？”刚回到宿舍的张余看到了自己一脸严肃的母亲，一阵心虚。难不成我妈已经知道了我没去考试？导员告诉她了？
“你去哪了？！” 左春林问她。
“没，没去哪啊。”张余回答。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差点儿就报警了！” 左春林十分生气，说：“这么大个人了，连考试都不去！你说说你倒是去哪了？！”
“原来你都知道了。”张余说。
“现在收拾铺盖，回去吧！” 左春林说。
“啊？”张余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导员刚刚告诉我说，学校把你开除了，让你离开。”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张余听到这句话突然震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拉入了无尽的黑暗。她知道自己没去考试不对，但她万万没想到学校会直接给自己这么大一个处分。
“你们导员跟我说你之前有一回早上也是没有去上课，当时她还让你写了检讨，学校还给了你处分。上次加这次，你说处分会不严重吗？你知道考试有多重要，你还不去考试？！你说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张余一听，差点哭了出来。
B室的大门开着，张余宿舍的同学们都围在门外听着，没人敢上前说话。张余此时也没心情管是否有同学在自己宿舍门口看热闹，她此时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处分上。
“那我现在怎么办？妈。”
“先回家吧，以后再说。” 左春林本来想狠狠的骂张余一顿，但看到张余现在这后悔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便没有再继续。
回到家的张余，一夜无眠。
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天慢慢由黑变亮。
到了第二天，张余才从好友丁娜那里知道其实自己被开除是自己母亲左春林吓唬她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学校领导对于此事十分震怒，给予张余与宋辰逸这两个人留级一年的处分。
既然留级一年，那么后面的考试张余也不用参加了。
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张余就迎来了漫长的寒假。
因为留级的缘故，学校通知她和宋辰逸大一下学期也不用来学校上课了。等明年下半年再来学校，到时候直接跟着九月份入学的新生一起入学就可以了。
宋辰逸是四川人。在学校对他处分下来之后，他表现的很平淡，似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学校处分的生活。离开的时候，宋辰逸就收拾了一个行李箱，打算回四川。
宋辰逸走的时候，张余跟陈俊楠他们一起去机场送他。
“你回去打算怎么跟你爸妈说？”张余问宋辰逸。
“我啊，什么都不说。”宋辰逸回答。
“那你接下来以后怎么办？”张余又问。
“什么怎么办？”宋辰逸明知故问。
“下学期该开学的时候，要是你一直在家里，难道你家长就不怀疑吗？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张余解释。
“嗯，回到四川之后，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去过寒假。等到了开学的时候，我就直接背着行李箱出去打工，不告诉家长就是了。”宋辰逸回答完，看了看时间。
“马上要起飞了，不跟你们聊了。我走了，明年见。”
“嗯啊，明年见。”陈俊楠说。
“明年见，祝你打工顺利！”张余说。
“谢谢！”宋辰逸跟大家一一告别后，扭头走进了机场登机处通道。
其实，张余还有一句话想问，她想问宋辰逸：你后悔吗？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事情既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后悔不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希望他打工顺利吧！
宋辰逸走后，陈俊楠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张余问：“你没事吧？”
“啊？没事啊。”张余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你。”陈俊楠说：“以后你什么打算？”
“我没事啊，反正我爸妈已经知道了，实在不行，我就待在家里玩个大半年，再来学校上学呗！”张余回答。
“好吧，你还真看得开。”陈俊楠说。
“嗯，以后我不去上学，在家里玩耍，打游戏就更方便了。到时候，你们打游戏别忘了叫我啊！”张余回答。
“一定！”陈俊楠说。
当天下午，张余家里，左春林正在电视上看着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在新闻联播播出广告间隙，她无意间换到了另一个台后，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内容，目不转睛。
“网戒中心，让您的孩子彻底远离网络游戏……”在这个节目播出了十分钟后，她毫不犹豫地拨下了电视下方的电话。
有好几次，随着“滴滴滴”几声的忙音过后，电话在那头被挂断。
左春林只好先把这个十分难以拨通的电话存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晚上十点，左春林再一次拨下了这个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竟然通了。
电话那头，一个听起来十分成熟又陌生的女人接了电话。
“喂，你好！”
左春林十分惊喜，像是自己在孩子淹死前替她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惜，她忘记了，章鱼本来就是会游泳的。
“太好了，你们终于接电话了“，左春林言语中透露出一股高兴：”你好，请问是网戒中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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