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秋,A大商学院迎新晚会的后台弥漫着发胶与粉底混杂的香气。我蹲在三角钢琴旁调试音准,腕间檀木手链随着动作轻叩琴身,发出细碎的和弦。舞台上方垂落的金色流苏在穿堂风里摇晃,像无数悬浮的流星。
"学姐,灯光角度需要再调高十五度。"
清冷声线突然刺破嘈杂,我抬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少年倚在舞台暗处,褪色的牛仔外套下摆沾着粉笔灰,手里攥着被揉皱的《年少有为》乐谱。他身后三个室友正在试麦,劣质音响爆出刺耳电流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野,也是第一次听见周野唱歌。
周野的五官像是被造物主用刻刀精心雕琢过的作品,每一处线条都带着山峦般的冷硬与少年特有的清峻。他的眉骨隆起如雁翎,在眼窝投下两片墨色阴影,琥珀色的瞳仁像是凝结了千年松脂,深邃得能望见底色的苍凉。鼻梁如北欧神话中的神剑般笔直,在侧脸划出利落折线,鼻尖却带着未褪的稚气,像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花苞。
他的脸颊瘦削得近乎苛刻,颧骨在皮肤下显露出玉石般的质感,仿佛刀削斧凿的雕塑。下颌线清晰如钢笔画出的弧线,说话时喉结在薄皮肤下滚动,牵扯出细长的阴影,像琴弦上震颤的音符。嘴唇总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偶尔露出被山风吹裂的细小纹路,却意外地带着蔷薇色的自然光泽。
周野没有伴奏的清唱裹着秋夜的寒意,却意外地清冽动人。他的声音像被月光晒过的青石板,带着皖北山区的粗粝与少年特有的沙哑。当唱到"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时,喉结在路灯下滚出锋利的弧度,像是要划破什么。
"同学,钢琴伴奏的琶音可以再密集些。"我起身时高跟鞋叩响地板,看见他瞳孔里骤然缩小的光点。这个细节在后来无数个失眠夜里反复浮现——原来从相遇那刻起,命运的琴弦就已悄然震颤。
他盯着我胸前的工牌愣神,金属铭牌折射的冷光掠过眉骨,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研一助教林夏?学姐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助教了?"我看着周野喉结上下滚动两次,才完整说出这句话。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乐谱边缘,泛黄的纸页簌簌作响。
我忽然想起父亲办公室那些西装革履的谈判专家,他们总爱用食指敲击红木桌面,却敲不出眼前少年眼底的星火。
"同学,灯光问题我会和场控沟通。"我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运动鞋,白色鞋带散成两尾彗星。周野突然叫住我:"学姐弹肖邦?"
钢琴盖上的香水百合突然剧烈摇晃,撒落几片半透明的花瓣。我望着他指腹贴着的创可贴,想起经济学课上教授说的"机会成本"——这个穿着二十块地摊货的男孩,或许刚刚错过了食堂最后一份糖醋排骨。
"下首曲目是《革命练习曲》。"我故意用学术化的腔调回答,却听见他短促的笑声撞在后台斑驳的墙面上。
"期待学姐的战场杀伐。"周野幸福地对我说。
正式演出时我换了条墨绿色丝绒长裙,裙摆缀满星钻,像把整个银河系穿在身上。当指尖落下第一个强和弦时,余光瞥见舞台左侧的安全通道。
周野靠在那里喝矿泉水,他身旁穿oversize卫衣的室友正在比划着什么,他却始终望着琴键上跳跃的光斑。褪色的牛仔外套衬得肤色像冷白瓷器,喉结随着吞咽动作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我突然弹错了一个音。
观众席响起零星咳嗽,周野却突然直起身。烟蒂被碾灭在消防栓上,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他隔着整个礼堂望过来,目光穿过漂浮的干冰雾气,在琴键上投下灼热的温度。
那天我弹了整场晚会最激烈的《冬风练习曲》。当弹到第三小节时,分明看见他攥着矿泉水瓶的手指节发白,瓶身凝结的水珠沿着掌纹蜿蜒,在牛仔裤上洇出深色痕迹。
谢幕时追光灯打得我睁不开眼,却听见他在黑暗里喊了声"林夏学姐"。
后来我翻遍所有监控录像,终于找到那个被剪进花絮的镜头: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时,周野的室友拍他肩膀说"别看了",他却突然转身撞翻了矿泉水箱。透明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河,倒映着穹顶漏下的星光,和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晚会结束后我在琴房整理乐谱,门突然被推开。周野浑身湿透站在月光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琴键上溅起细小的彩虹。他手里攥着被揉皱的《年少有为》乐谱,纸页边缘浸着深褐色的水渍。
"学姐的琴谱。"他说话时喉结在颤抖,像初春枝头将坠未坠的露珠。我这才发现他外套肘部磨得发亮,袖口还沾着几片银杏叶。
我接过乐谱时指尖触到他微凉的体温,突然想起父亲那些合作伙伴递名片时的虚与委蛇。周野却突然后退半步,运动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去换衣服。"他落荒而逃时撞翻了谱架,总谱哗啦啦散落一地。我蹲下身整理,忽然在《月光奏鸣曲》的扉页发现几行小字:
"第一次见你弹钢琴的视频是在抖音
夏夜未央的ID像首朦胧诗
原来仙女真的会降临在人间"
字迹被水渍洇开,像哭花了妆的少女。我望着安全通道晃动的应急灯,想起他方才潮湿的睫毛和发红的耳尖。这个连对视都会紧张的男孩,却在琴房昏暗的光线里,用笨拙的字迹织就了一张温柔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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