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第三次检查手机上的时间。周野迟到了十七分钟——这很不像他。
"抱歉。"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时差点撞进他怀里。周野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白衬衫，袖口卷起两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幅未完成的素描。
"你领带歪了。"我伸手想帮他调整，他却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自己胡乱扯了扯那条藏蓝色条纹领带。
“哇哦——”
身后传来夸张的起哄声。我的两个闺蜜苏雯和程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路边，苏雯正举着手机偷拍：“百年难遇啊，周大学霸居然打领带？”
周野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低头整理公文包里的简历，声音闷闷的：“不是说九点半集合？”
“现在才九点二十。”程悦晃了晃手腕上的卡地亚，“是某人太积极了吧？”
我瞪了她们一眼，赶紧转移话题：“叫的车马上到。这次去见的是我爸在长江商学院的校友，公司主营新能源电池......”
周野突然抬头：“是王振业？振华能源的董事长？”
我愣了下。没想到他会做功课。
加长奔驰驶入CBD时，周野的坐姿越来越僵硬。透过车窗，我看到他倒映在玻璃上的侧脸——下颚线绷得紧紧的，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
“紧张？”我小声问。
是的，我妥协了，为了和周野关系破冰，我不在乎他和许棉真正的关系，主动提出了帮他找实习。
他摇头，却无意识地把简历边缘捏出了褶皱。
苏雯从前排转过头：“听说这位王董特别看重第一印象。上周面了个清华硕士，因为握手时眼神飘忽直接被pass了。”
程悦补刀：“还要求必须用左手递名片，说是测试应变能力。”
我看到周野的左手悄悄在裤缝上擦了擦汗。
振华大厦的电梯镜面照出我们四人的样子。苏雯在补口红，程悦检查着香奈儿套装有没有褶皱。周野突然开口：“你们知道吗？这栋楼的阻尼器用了......”
“到了。”电梯提示音打断了他的科普。
董事长办公室比想象中简约。王振业从红木办公桌后起身时，我明显感觉到周野呼吸一滞——这位五十岁的企业家比新闻里更高大，手工定制的西装也遮不住他当过兵的气势。
“小林都长这么大了。”王董笑着拍了拍我肩膀，转向周野时笑容淡了几分，“这位是？”
“我的学弟周野。”我抢着介绍，“去年全国大学生创业大赛金奖得主。”
周野递名片的动作有些生硬——用的是右手。王董似笑非笑地接过，随手放在茶海上。
茶过三巡，话题转到新能源赛道。周野突然像变了个人，从锂离子电池的衰减原理讲到固态电池的商业化困境，语速越来越快，手指在膝盖上划着分子结构图。
王董放下茶杯时瓷器轻响：“年轻人懂得不少。不过”，他目光扫过我们，“理论终究是理论。”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
“你们觉得，本科生在新能源行业有什么竞争力？"王董转动着翡翠扳指，“特别是......寒门学子。”
最后四个字像把钝刀。我看到周野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剧烈起伏了一下。
“我认为......”周野声音发紧，“能力不应该用学历衡量。”
“理想主义。”王董轻笑，转向我时语气缓和，“小林啊，你爸最近在搞的碳中和基金倒是很有前瞻性。”
接下来的半小时堪称酷刑。王董时而谈起常春藤名校的科研实力，时而感慨“现在农村孩子确实难出头”。每次周野想插话，就会被新的茶点打断。
“这样吧。”王董最后递来三张名片，“我推荐你们去顾氏集团试试。他们正在招管培生。”
周野查阅手机的动作顿住了。我不用看也知道——顾氏集团CEO是顾沉舟的父亲。
回程的奔驰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董事长出于和我父亲三十年的交情，主动让我们坐他的车返程。王董说起哈佛商学院的案例教学，周野突然开口：“麻烦前面A校区停。”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我和林夏先下。”他补充道。
程悦在副驾驶倒吸一口冷气。后视镜里，王董的眉毛微妙地抬了抬。
“你们去吃饭吧。”周野下车时甩门的力度让整车人都抖了抖，“我回实验室。”
等奔驰尾灯消失在转角，苏雯一把抓住我手腕：“他疯了吧？在王董面前耍什么脾气！”
程悦翻着白眼：“不就是被戳到痛处了？装什么清高。”
我望着周野远去的背影。他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脊梁上，那根始终挺直的脊柱此刻看起来像根将断未断的弦。
手机突然震动。周野的信息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谢谢你学姐，但有些鸿沟，不是努力就能跨过的。
顾沉舟点燃雪茄时，铂金打火机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那是个定制的物件，底部刻着法文“L'éternité——永恒”。
而周野的Zippo是攒了三个月家教费买的，二手市场淘来的老款，开盖时会有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总在无意识摩挲机身上那道划
痕，像在抚摸某种隐痛的旧伤。
此刻，这两簇火苗在我脑海里对冲燃烧。
顾沉舟的办公室占据金融中心顶层，270°落地窗将整条黄浦江框成私人画作。他站在窗前谈上亿并购案的样子，像在检阅自己的王国。
而周野的房间是在校外合租房里的折叠床，每晚展开时会压到许棉的画架。那些未完成的素描里，总有一角被床单褶皱破坏构图——就像他们的人生，永远在将就与妥协中寻找平衡。
凌晨两点，我鬼使神差点开饿了么订单记录。
周野的账号在23:17下单了布洛芬和退烧贴，配送地址是美院女生宿舍。订单备注栏刺眼地写着：“许棉，药放楼下外卖柜，别熬夜。”
手机突然烫得像块烙铁。三小时前，这个男生刚在微信回复我“在赶论文，勿扰。”
我终于在父亲的老相册里找到答案。
泛黄的照片上，穿碎花裙的少女站在油菜花田里微笑——年轻的许阿姨眉目如画，脖颈戴着和周野母亲同款的银锁片。父亲用钢笔在相片背面写着：“许润叶，1989年春”。
“当年周家退婚时，你许阿姨差点投河。”父亲叹气，“没想到二十年后，她女儿和那孩子.......”
相册啪地合上，震落一层时光的灰。
美术馆事件三个月后，我在顾沉舟的私人酒窖发现那幅被颜料刀划破的画。
它被精心装裱在定制画框里，裂痕处用金箔做了金缮修复。顾沉舟用指尖轻抚那道金色疤痕：“残缺才是真正的永恒，不是吗？”
窗外突然下雨了。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像极了许棉画里那条隔开周野与我的虚拟江水。
手机在这时亮起。周野发来一张Zippo点燃的照片，火光照亮他掌心的银锁片——和许棉锁骨上那枚，正好是一对。
物质符号在燃烧，空间在坍塌，数字痕迹在反噬。而我们所有人，终究只是上一代爱恨情仇的续篇。
就像许棉最新画作里表现的：周野站在玻璃幕墙外，这次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二十年前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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