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勤政殿领旨回来,卫寂就抓紧部署,可随后的几天,无论他与江诏察觉什么,对方就像未卜先知一般,每一次都是只差一步,线索全断,就像是一场拉锯的猫鼠游戏。
是夜回府,却见府上乱作一团,紫菀竟比他还晚回来些。
“侯爷,你这是去了哪里,奴婢寻遍墨冰司与大理寺也没见着您。”她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
“出什么事了?”
“乡君小憩醒来便随郡主出门去了,只带了绿云一人,晚些时候便得端阳侯府传信来,说乡君不见了。”
“她常去的地方可找过了,她们今日去了哪里?”
商船的事查的不顺正是心烦意乱,她又不知所踪,卫寂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猛烈的跳动,规律的刺痛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青崖山庄。已派人去了,还没有回来。”
“备马,我自去寻。”
青崖山庄从京中出发少说也要半日的车程,她二人怎么会选在午后才出发,端阳侯府的信如何这么快就传回来了。
他一路疾驰,穿林而过,临近山庄时,却见端阳侯府的马车横在门口。
薛琳琅听得铁蹄哒哒,马儿嘶鸣,掀起轿帘,缓步下车来迎。
他勒住马,马前蹄离地,扬起一阵风沙,
“灵均身在何处?”
郡主并未回话,只躬身行礼,看她亦是惶恐不安,却强装镇定,
“灵均妹妹不在这里。但她留了信予你,她说你看过信便明了。”
他迟疑下马,接过信封,上书四字,“兄长亲启。”
他指节不受控的颤抖,心中无端的想起在中州时她说过的话,
“待此番事了,兄长不如放我离去。”
或许他们都清楚,只要他在,绝不可能放任她远离,所以她只能不辞而别,大病初愈,要想不被他追上,势必要将他引开。
这半日,加上卫寂赶来山庄这半夜,足够她二人出城。
“兄长,请恕灵均不辞而别,你我早有言,此番回京,冯相与太后皆已认罪,中州贪墨案已结,本该就此拜别,中毒拖延多日,已是为兄长增加负累。故而此番离去,愿兄长不要寻我。纵你未将我视为妹妹,我却依旧感念兄长多次出手相救,既已知我身份,不如就此宣布死讯,各自安好。万望勿念,兄长珍重。”
指尖划过纸张,他下意识想将这一封信撕个粉碎,纸的边沿已在他无意识的动作之中被揉皱,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强压心中翻涌的情绪,抚平纸张上杂乱的痕迹,故作镇定的收起信。
琳琅也拿不准他接下来会做什么,那日叙话分别时,她便说有事相求,今早更是跪伏在地,说什么都要走,琳琅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也不知此番做的对不对。
“还请郡主管束府上,今日之事莫要再提。”
他的声音已经没了来时的凌厉,只是回身牵马,牵着马向来时路返回,薛琳琅在他身后望着,那身影没入黑暗中,尽显落寞。
“好了,咱们也回府吧,莫叫父亲担心。”琳琅轻叹息,也不再留恋,回到马车上。
他们追上去却不见卫寂身影,似是在岔路口换了道,马车行至半途,竟下起雨来。
迎面一人披蓑戴笠,踏着泥泞往山庄走。
“小姐,来者似是江少卿,不知他往那边去作甚,可要喊住他?”
“江诏?”琳琅心下一紧,外头风狂雨骤,他一人一马如何使得。
“停车,喊住他。”
薛琳琅撑伞下车,风雨之中丫鬟的声音都被风削去了大半,她在雨中站了片刻果见雨中一人折返。
少年的脸逐渐清晰,正是江诏。
虽有蓑衣斗笠,奈何雨大,他的发丝已经完全贴在了面颊上,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
“少卿来此可是有公务,若是不嫌,不放进马车避避雨。”薛琳琅也顾不上自己踏入泥地中的绣鞋与裙摆,取出帕子递将过去。
少年看着琳琅,却是怔住,良久才反应过来,一贯冰冷的脸上竟换上了笑意。
当即解了蓑衣,随琳琅上马车,马车内暖融融的,将外头的雨落风嘶都隔绝了,马车里的人倒是无所适从,江诏只是低着头,避开对面的视线。
“江少卿此番既不为公务,何事趁雨也要出门?”
少年置于膝上的手空握拳,更显拘谨。
“傍晚时分,镇远侯府来报信,说郡主与乡君出游未归,便想着来寻。”
“你也来寻乡君?方才侯爷已经来过。”琳琅没忘卫寂的话,不再说下去。
“我并不是来寻乡君的。”他的耳尖悄悄的泛红,沿着耳垂开始向脸上蔓延。
琳琅手中的暖炉一顿,
“那少卿是来寻我的吗?”听得出,语气轻松了不少。
对面的人良久才木讷的点点头。
“我就在你面前,你不必担心。”琳琅将手炉递出去,
“拿着吧,你的衣衫都湿透了,夜里凉,小心染了风寒。”
他垂眸盯着那精致的手炉,却又瞥见她沾了污泥的鞋履与裙摆,顿感惭愧。
琳琅顺着他的视线,才注意到自己的这污泥,这一会儿他终于主动开口,
“都怪在下鲁莽,若是郡主不下车等我,怎会沾了路上的淤泥。”
“怎的,少卿要赔我的绣鞋不成。”琳琅有心逗他,奈何这个闷葫芦最是心实,竟真的点点头,
“要赔。”
“其实不妨事,就算这林中不下车,这么大的雨,回了府下车也会弄脏,浆洗一番就好了。”他这一番回应,倒教琳琅有些不好意思。
马车刚入京,他便招呼下人牵了马来,要下车,不等琳琅留他,作揖感谢,
“方才在城外,借郡主的马车避雨便已是逾矩,京中眼多口杂,断不能与郡主同车。”
说罢便匆匆回到雨幕中,琳琅瞧着这夜里,又下这么大的雨,街上哪有人。
——
卫寂牵着马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快天亮时,才浑浑噩噩的回来,紫菀候在门口见他似是被抽走了魂的空壳,狼狈至极。忙叫下人备水备换洗衣物,他却是魔怔地直直往灵均的房间去。
推开房门,只觉得屋内空荡荡的,桌案上倒是摆满了自己曾送出去的东西。
金银、钗环,甚至是为她定做的面具,都静静摆在桌上。此外还有一张欠条,上写着带走的银两,他日悉数奉还。
除了那把匕首,他的东西,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侯爷,乡君可有下落?”紫菀站在门口,甚是担心。
“传我令,今日之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明日起乡君病重,谢绝外客,听明白了吗?”
他再怎么心狠,最后还是没有宣告她的死亡。她还活着,只是这天涯渺远,再难寻迹。
“派人秘密前往昭觉寺,沿路探查南桑的和亲使团究竟去了何处,她无处可去,一定会去寻使团。”
她若是没有恢复记忆,卫寂仍有把握在她之前守株待兔,可从信中看,她早已恢复,眼下她与南桑如何联络,就不得而知了。
“侯爷,拂云坊的衣裳送到了,掌柜的还问前日送来的腰带可还合身。”
“什么腰带?”外头小厮的话将他从思考中脱离。
“就是前日送来的,按照乡君回京时送来的图样做的腰带,那日乡君拦着,说要亲自给您送去的。”
他确实没有收到过腰带,前日晚间就一直在书房听陆昶的汇报。
难道,彼时她就在门外?
他当即喊来紫菀,
“前日灵均可有拿过什么盒子回房?”
“前日?”紫菀回想着,进到屋中环顾四周,径直走到梳妆台旁,取下一个木盒,“前日大抵只有这个,那日乡君回房只叫我将盒子放起,便径直睡了,不曾多说什么。”
“好,你先退下吧。”
他看着手中的盒子,如获至宝,端坐桌前,小心翼翼的掀开盒盖,里头一条藏青的腰带显露出来,他比划着竟是与自己平日的分毫不差。
很快他便发现了腰带中间的夹层,里面是另一封信,看着信纸的颜色,应是他们去中州之前所书,
“兄长,这腰带上的纹饰乃是灵魂亲手绘制,望兄长勿嫌,兄长平日里衣着打扮皆是沉稳威严,可兄长又非垂垂老矣,又何必如此死板。另有一事,请兄长谅解,接风宴那日,太后便已派人给我下药,若非是三个月的解药已过我必死无疑,她又怎会放心任由我们一同离京。若非兄长,灵均早已死在中州混战之中,能苟活数月已是大幸,断不敢生出妄念。兄长孤单一人,灵均亦不忍,可再没有了退路,望兄长珍重。勿念。”
既知他孤苦,现在又为何要狠心离去。
卫寂抚着旧日她所用的器物,将那面具举于目前端详,喃喃道,
“你可知,我究竟为何要你带着面具,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当真以为我会怕朝中什么人认出你吗?”
她自闯入他视野的第一日,便是无名,竟连如今离开,自己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何其讽刺,这号称无所不揽的墨冰司,就像是个摆设,一如他这个掌司使,参不透她分毫。
——
琳琅自送走了周怀珠也是整日闷闷不乐,这天江姝递了拜帖,她才算是出了趟门。
“姝妹妹今日寻我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赔郡主的鞋履和衣裙,兄长说那日弄脏了阿姊的衣裳,今日也给了我好些银两,我且陪阿姊好好逛一逛。”
那日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是真的一直记着,
“那天大雨,你兄长回去没事吧。那日我不过玩笑话,怎好意思叫妹妹破费。”
“无妨,他身子骨好着呢,只是这两日有些咳,估计再有个一两日便大好了。阿姊可千万别这么说,他交代的事我可不敢违抗,他从小就这性子,若是今日我没办成事,这往后定是还要来叨扰的。”江姝摆摆手道。
郡主笑而不语,算是退让,
“你兄长一向都是这般吗?”
“是啊,兄长做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甚至是谎话都不曾听他说过半句。不像那严二,小时候一有事就知道拿我出来挡,生怕被他父兄打死。”
江姝说到小时候的事,经一时陷进了回忆,一边挽着郡主的胳膊一边说,
“不过我兄长倒也说过一次谎,那时候还小,有一日他回家身上的衣衫都是破的,身前破了条口子,他非说是我贪玩,他来救我才受的伤,但是那天我明明跟严二他们去看斗蛐蛐,一整日都没见过他。就那一次,母亲看他身上那口子吓坏了,我算是白挨了顿家法,别提多委屈了。要不是他后来给我给我买了好多的蜜饯,我怕是已经同他绝交了。”
她回忆完撇撇嘴,就这么一次倒也无妨,反正相比于严二,他也算是个好哥哥了。
径直往前走着,琳琅却是愣在原地,江姝走出去几步才发现她还在原地。
“你方才说什么?”琳琅拉着她的手,似是在问很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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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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