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绛仙预想的方向发展。
她被衙役一路带到行宫竟是绕过了程尚直接进了大牢。
熟悉的环境让她心中泛起一阵阵不甚美妙的预感，不过此时的地牢里并没有关进来多少人，她一眼望去也都是空空如也，没有叫喊声和滚烫的烙铁接触皮肤时滋滋的响声，只有从窗户空隙中传出的风声，难免有些瘆人。
绛仙坐在一堆稻草上目送衙役离开，关上大牢的门，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难道现在还没有到时候？程尚还没有找到邪术，还是说还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求神拜佛上？
那就是说她还要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了？
想到这里，绛仙还是情不自禁的动了动舌头，被剜掉舌头的经历着实让她有些难以释怀。
好在第二天一早，张贞就拎着食盒来看望她了，食盒里装着的是平时祝红泥爱吃的东西，这傻子甚至还带来了一床被子和枕头，为了不被狱卒发现还特地将这些都裹在自己身上偷偷带进来，原本清瘦的身子被被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怕是狱卒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藏了东西，但不知为何还是放他进来了。
绛仙猜测，可能是狱卒也看这人傻，懒得和傻子计较吧。
绛仙拿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筷，蹲在她对面的张贞抓着栏杆，问：“怎么了？不饿吗？”
绛仙摇摇头，“不是，你来这里的路上有看到其他人吗？”
“没有。”
“那你可知最近程凝的情况如何了？”绛仙继续问。
张贞如实答道：“我不知道，城主说她重病无法外出。”
绛仙张了张口，觉得自己这问得太多余了，程尚之前就说过不要自己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对外宣称重病她也是知道的，如此一来张贞又怎么能知道？
见绛仙眼中流露出些失落，张贞不禁握了握拳，道：“你很关心她？”
绛仙心中有事，随口一句：“病人当然要关心。”
“可是你之前都不关心其他人的。”
听到这句话，绛仙不由地愣了一下，她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祝红泥来说，这句话是绝对不会从她嘴里出现的，那她绛仙难道就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人呢，好像自从遇到谢如恙，进入汴京之后一切都变了，莫名其妙地带了一个什么都不会还总爱惹事的烦人精，原先第一眼就觉得相处不来的长徽也渐渐和她走在了一起。
还有谢如许……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为了别人不辞而别而感到委屈过，旁人爱来来爱走走，反正都与她无关，可是现在呢？
会觉得委屈不说，竟然还开始关心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了？
简直是疯了！
张贞蹲在对面，看着对面人变化莫测的表情，一时有些纠结，但没过多久，他眼中便多了几分笃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等绛仙吃完饭，张贞将盘子和碗收进食盒中，向她告别后就转身离开了。
绛仙本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待很久，谁知难熬的念头还没产生，程尚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牢。
见到程尚，绛仙瞬间坐起身来看他。
程尚身体削瘦，眼下乌青，整个人都透露这一种萎靡之感，若非是他身上那件无人不知的城主服，绛仙甚至都无法将他与前些日子那位意气风发的有礼公子联系在一起。
这才过了不过一月，一个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绛仙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程尚已然开口：“祝大夫，好久不见。”
“城主来找我，所为何事？”绛仙问道。
程尚艰难地露出一个苦笑：“凝儿她的身子越发不行了，我此来是特地请祝大夫去看看她。”
“可是此时不是囚犯吗？囚犯是出不了牢房的。”绛仙又问。
闻言，程尚轻轻一叹，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串有些生锈的钥匙：“祝大夫若是能帮凝儿调理好身子，那就算戴罪立功如何？”
这话说出来别说绛仙想笑了，怕是连程尚都有些不好意思。
戴别人的罪，在他这儿立功，着实荒谬。
但绛仙还是眼睁睁看着程尚打开了牢门，带着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和希冀将她带出牢房。
“她最近有什么反应？”虽然不是很会医术，但绛仙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想着多打探一句是一句。
程尚答道：“肚子越发大了，还经常吐，犯恶心，夜中无法入睡，头发也一直在掉。”
“现在还没找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吗？”绛仙继续道。
程尚顿了顿，垂下眼：“没有，但这个不重要了，只要凝儿身子安康，这些都是无关之事。”
“那你这些日子可有找其他大夫医治？”
程尚又一苦笑：“怎么敢啊……”
若只是简单的病就罢了，可程凝现在怀有身孕，孩子的父亲还不知其身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你就只能找我，你觉得我有办法？”绛仙道，“你可知，我救人从来是不顾代价的。”
程尚眼底一颤，在离程凝的房门还有十几步时停了下来，对着绛仙重重一拜：“恳求祝大夫救家妹一命，无论让程某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换凝儿平安，程某在所不惜。”
“你……”绛仙没能说出话来，她没有家人，也不明白此刻程尚的感受，只是心道难怪，难怪程尚会走上歧途，太过重感情，当真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有了感情，有了在意的人，就有了软肋，往后不论做什么都会感到束手束脚。
“好，你且记住你今日的话。”
说罢，绛仙便往前几步推开程凝的房门走了进去，程尚紧随其后。
屋内，程凝本斜倚在榻上读书，在看到来人后微微一惊，双唇也不禁张开。
紧接着，她将目光投向程尚，似乎是在询问。
而绛仙却在走进门看到榻上的程凝时愣了一下，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由想到了谢如许，之前，他也是这样倚在榻边翻书，笑吟吟地让她关窗……
回过神，绛仙替程尚答道：“城主寻我来给程姑娘诊病。”
“诊病？”程凝还是诧异，“祝大夫，都知晓了？”
绛仙点头，程尚缓缓走上前扶着脊背将程凝扶起，道：“除过祝大夫外无人知晓你怀孕的消息，孩子的父亲兄长也不强求你说出口，我们好生养病，好吗？”
听闻此话，程凝复杂地看了兄长一眼，轻轻将他推开，对绛仙轻轻一笑：“祝大夫，来吧。”
绛仙走上前，坐在程凝榻边，程尚站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盯着绛仙的动作。
绛仙也不会什么医术，此时又没有狐妖妖丹在手，当然诊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反正最后程凝的病只有邪术能治，她也没必要在这儿白费功夫。
装模作样地把了一会儿脉，学着那些江湖老郎中望闻问切了一番，绛仙便摇摇头，示意程尚她也无能为力。
程凝长睫垂下，除此之外再没有余的表情，怕是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没事的，人各有命，我随身患重病，但能陪兄长这么久，已经知足了，说不准，老天就是要我这个时候走呢？”程凝安慰道。
可是绛仙却明显看到了程尚身侧紧紧攥住的手，他努力压制着话语中的颤抖，道：“天命算什么？凝儿你知道的，兄长从来不信什么神能救世救人，能随意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我们还没有想到，一定会有办法的。”
程凝的话是在安慰程尚，程尚的话似乎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绛仙又在程凝屋中待了一会儿就听到程凝说身子累，想休息，程尚也自然而然地将她请了出去。
两人在院中相对而立，此时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一丝薄红，看来是天色将幕。
程尚不死心地问：“祝大夫当真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凝儿就真的无药可医了？”
绛仙道：“没有办法，城主还是另想他法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没有了……”焦急之中，程尚竟然不顾礼数地攥住绛仙的手，恳求道，“祝大夫您行医多年一定有办法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药材，只要您说，我一定能把它弄来，算我求你，我真的不能没有凝儿，不能没有她……”
绛仙还是摇头：“我当真没办法了，或许就如方才程姑娘所说，都是天命吧……”
“天命？您也说天命？医者不是从来不信天命的吗？”程尚的语气有些着急，但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沉默许久，才颤抖着问：“祝大夫……真的相信天命吗？天定的命，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吗？”
“我……”绛仙一顿，想着说不准自己激一激他就能让发展快一些了，便道，“当然不能改，城主还要试一试不成？”
此话出口，程尚整个人都颤了一下，缓缓放开抓着绛仙手腕的手，道，“试一试？怎么试？”
绛仙动了动手腕，留下一句：“我也不知如何试，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后便施然离去，程尚竟然也没有阻拦。
绛仙离开后许久，程尚口中还是念念有词：“莫非是我前些年未曾侍奉神灵，冒犯了神灵才惹得其降怒于我？可就算是这样，一切的惩罚也该落在我身上啊，为何要对凝儿下手，为何？为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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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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