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没有边界的湛蓝。地面，是一望无际的金黄。
李娜炅将贺子安远远推开，迅捷地回过身，长剑斜于胸前。
“不用这么紧张。”刘梦得站在适才倒下的位置。他因为一只手捂着脖子，所以头微微仰着。
“怎么可能，我的血环分明切断了你的气管。”
“没错，你的确差点杀死我。我差一点就忘记了，死亡的感觉。”刘梦得旁若无人地闭上双眼，露出回味的神情。睁开眼，他抬起了另一只手，指着李娜炅说：“我要感谢你让我记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作为回报，我会正面击溃你，杀死你。让你有机会亲眼见证轩辕剑心所能达到的高度。”
刘梦得眉心的印记闪烁。他缓缓放下捂着脖子的左手，与此同时，一个血色的暗影在他后背生长，最后与他脱离。那道血色的暗影，赫然是一个姑娘的身形。暗影的脖颈上，有一圈十字的烙印。
再看垂下了手的刘梦得，他的脖颈上的烙印了无踪迹。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这让李娜炅有种莫名的错位感。
“我花了十年，才吞噬了这残缺剑心，取得其中的血宫奇技‘琉璃影’。”刘梦得俯身拾取了长剑，继续说：“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努力，所有的伤害都会转移到这具血影之上。这是绝无仅有的，无敌的奇迹。我让它重现世间，而你，将有幸成为第一个见证者。”
血红的暗影与刘梦得并肩而立。暗影左手持剑，刘梦得的剑在右手。荒漠中，迎来短暂的寂静。
广袤的沙原上，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起初，只是一股细小的，略微透明的淡粉色。粉色下还隐隐可见沙漠的金黄。这股粉色笔直向前，在身后晕开，就好像船尾的水波。
另一个方向上，血色与湖水的碧绿对半分开，与那抹淡粉相向而行。
三种色彩相撞，然后才听到玎玲的脆响。沙尘飞扬。
剑与剑的碰撞，即使在烈日下，火星也是那样耀眼。余波震荡，成片峥嵘的晶石山丘，一次又一次拔地而起。粉色的晶石山丘染上血色、碎裂、四散。每一个晶体的碎块对映射着太阳的光芒。
暗影居左，刘梦得在右。琅琅的剑声，震响压过了晶石的碎响，压过了脚下血色的浪涛，不再停歇。压得李娜炅几乎忘记了呼吸。
血色的剑影逐渐渗透右侧的碧绿。所有的色彩，向着李娜炅的左侧倾轧。李娜炅的守势开始一点点溃散。身上，伤口不断增添。手中，长剑挥舞的速度愈来愈慢。
刘梦得的身后，血色的浪潮如影随形。声势远没有李娜炅想象中那样浩大，但足以让数丈高的晶石山丘崩塌。晶体碎块或是飞向天空里，或是跌入浪涛中。
那些在天际旋转着下落的，每一块都闪烁着太阳的光芒。耀眼非常。光芒越过刘梦得，越过那个清减的血色暗影向前。李娜炅闭上了眼睛。
锵——这是一个断音。李娜炅的长剑飞向天空。
长剑旋转、上升。伤痕累累的剑身上，倒映出她那对异色的瞳仁。
“啊，原来我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心想。
刘梦得与暗影一同扬起手臂，做出穿刺的动作。一个直取咽喉，一个直取心口。
李娜炅两手空空，仅生出莫名的解脱感。“父亲，女儿好像到此为止了。我还以为能撑到您回来的那一天。”
睁开右眼，她决定坦然地接受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剑锋向前破开热浪，发出尖锐的鸣响。而这鸣响，在暗影的长剑就要刺破李娜炅衣裳之时，却顿然止住了。
一只满是黄沙的手，从刘梦得身后按住了他的半边脸。透过指缝的间隙，刘梦得依旧可以看见李娜炅，但长剑再也没前进哪怕是一寸的距离。
还有一只手，先一步洞穿了刘梦得的胸膛。
“抱歉，我来晚了。”李乐天说。
*
暗影改换进攻的方向，劈向李乐天。李乐天抽出手，从长剑的左右两侧同时打击，让长剑断作了三截。
刘梦得也借此机会急速向侧边后退，拉开了与李乐天的距离。仔细看的话，他胸口已经完好如初。暗影的胸口发出爆裂的响动，一个同样大小的空洞出现。
突如其来的爆裂，晃动了暗影的身形。她本来做好的架势，也因此出现了一瞬间的破绽。李乐天再一拳，将暗影打入沙地之中。
刘梦得摸着适才胸口被洞穿的位置，说：“你们是敌不过我和影子的。”
“你好像说过，无论你受到什么伤害，最后都是影子替你承受吧。”李乐天举起拳头，看向刘梦得，问：“那如果影子没了呢？”
“影即是生，生即是影。生命是这世界的一部分，是自然之力，无法被摧毁。你做不到的。”
“我倒要做做看。”李乐天紧握双拳，目光不再在刘梦得的身上多做停留。
“聆风曲。”李乐天击下一拳又一拳。以暗影的心脏为原点，不仅仅是暗影的身躯，沙漠也开始坍缩。强劲的风将李娜炅向空中托举，将汹涌的浪涛隔绝在外。
地面出现巨大的沙坑，李乐天击打出的强风不单单是阻挡了浪潮，还推着先前那势头无两的浪潮后退。
连绵不绝的凉风从沙坑底部腾起。出人意表的冰冷，让李娜炅本要偃旗息鼓的神志也再度活跃起来。只要李乐天不停下，她就不断向着高处上升。位置的变换，让她所见到的世界也产生了改变。
那片血海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滂湃。就像血海在吞食晶石，阳光也正在吞噬血海。
每一座残存的晶石山丘，都成了阳光最好的助力，那些透亮的晶石闪烁着黄金色的光芒，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粉。远处的血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水汽升腾，消失无影。近处的浪涛一次次地冲击着李乐天构筑出的风墙。
现在看来，那轰隆的浪涛声不似在向猎物展示威势，更像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她真的没有取胜的可能吗？
李乐天的拳头一刻也不停息地落下，每一次都在同一个位置。所有周围的一切，都想着拳头落下的位置坍缩。只有李娜炅向着反方向上升。暗影的身体不断被捶打、扭曲、压缩，最后只剩一粒药丸大小。
李乐天向着那颗圆润、饱满的圆球，挥出了最后一拳。
坑洞的上方，在太阳吞噬掉最后残余的浪潮之前，那片血色就先一步破碎。如同摔落的陶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再无踪影。
“这是什么拳法？”刘梦得吐出一口鲜血，面色变得苍白，眉心的印记也变得暗淡。
“这不是拳法，”李乐天双手接住了晃晃悠悠落下的李娜炅，仰头看着坑洞边缘的刘梦得说：“是石鼓林的锤法。”
“不可能，”刘梦得瞪大了眼睛，“只是那种被淘汰掉的武功，怎么可能击破我苦修多年的自然之力。”
那双抱着李娜炅的手血肉模糊，正向下滴血。血落在地面，同样很快风干，只是这次留下了不会消失的色彩。“自然之力是无限的，但作为承载者的你却是有限的。我不需要击败自然，我只需要达到你的极限。”
李娜炅蜷在李乐天的怀中，看着地面的血迹低语道：“说是锤法，也太乱来了。”
刘梦得还想说什么，背后却蹿升火焰，将他整个人团团包裹。紧接着，空气中一次震荡，火焰被逼退。最后还是占据了刘梦得半边身子。
“他被反噬了。”李娜炅说。
“什么？”
“那个火焰想要吞噬他。”李娜炅仍旧横躺在李乐天怀中，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面容扭曲的刘梦得。“他刚才捏碎了轩辕剑心，我能感受到。他是为了对抗那火焰，才不惜以剑心为祭。”
刘梦得从身后抽出那柄燃烧的长剑，祸心宝剑——火山。刘梦得拿着火山，跳向坑底。
李乐天将李娜炅放下，看着冲杀过来的刘梦得，问：“你还可以吗？”
“如果能抵达那个位置的话。”李娜炅喃喃道。
“什么？”
“重要的是位置。”李娜炅仰着头，“只要能够抵达那个位置，就有办法彻底击溃他。”
李乐天沉思片刻，毫不迟疑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我来为你破开前进的道路。”
“等等。”李娜炅拉住了他的手腕，说：“你还要用那对拳头乱来吗？”
李娜炅右手掌心向下，抬到与肩同高的位置。就在两人的面前，沙石如泉水般开始翻涌、流淌、不断升高。
“准备好了吗？”李娜炅把手伸进了面前的流沙中，并没有看向李乐天。
李乐天也把手伸了进去，他感受到沙石正向着他的掌心聚集。
刘梦得身后爆发出火焰，强大的冲击力推着他加速向前。
流沙失去了生命力，直直地跌落。再看向李乐天的手中，那是一个长柄的，头重脚轻的物件。是沙石塑形的短柄锤。
短柄锤由一片一片的沙石堆叠而成，像是一束花。李乐天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这是什么？”
“是你一直想要的武器。”李娜炅拿着沙石聚成的长剑，歪着头：“不会很坚固，不过在我或者是你咽气之前，它会一直陪着你。”
热浪已经扑到二人的面门上。
李乐天定睛看向前方，摒弃了多余的杂念，说：“我会为你破开前进的道路。”
*
火焰与长剑，一次次地发起冲击。李乐天只觉得是回到了在铸剑城煅剑的时候，他的沙锤一次次敲打向火焰与长剑。
重要的是位置。
只要他击打到正确的位置，火焰会消散。长剑的去向，他也能加以掌控。
只是李娜炅说得没错，锤头的确不够坚固。每一次敲击，就会坏掉一把沙锤。好在新的沙锤会立刻凝聚，李乐天用全新的沙锤，继续下一次敲击。
身处沙漠与火焰的中心。这种最原始的燥热，又让他再度想起了在剑炉边的时光，还有孟季真离开那个清晨。
师父，我好像稍微能理解您的做法了。
如果我们能早些到这里来就好了。
又一次锤与剑的碰撞。李乐天没有再拉开距离，反而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压了上去。
“去吧！”李乐天把刘梦得逼退到一旁，给李娜炅让出了前行的道路。
李娜炅穿过火焰，沿着沙坑的斜面向上攀登。
她每跨出一步，就有一道风托住她的脚底。刘梦得的剑，也多在李乐天的身躯上留下一道痕迹。
李乐天任由风与火在肉身肆虐，他只是一丝不苟地击打出李娜炅需要的阶梯。
李娜炅登上了沙坑的顶部，她自始自终都没有回过头。
血水模糊了视线。李乐天终于把沙锤横到胸前，试图替自己挡下一次攻击。
长剑上挑，沙锤炸开。李乐天彻底失衡，他下意识地握手，想要抓住下一把沙锤。但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径直飞向沙坑高耸的侧壁，深深没入其中。
刘梦得转头看向李娜炅逃跑的方向。
沙坑的顶部，一轮巨大的“太阳”徐徐升起。那是有半边血色的“太阳”。
光变得清晰可辨。光线透过李娜炅托起的那轮“太阳”，向着不同的方向弯折，向着一个点集聚。刘梦得再也睁不开眼睛，他剩下的半边身体也开始有灼烧的痛感。他感觉到“火山”正欢呼雀跃地响应着。
他向着那轮“太阳”伸出手。
从指尖开始，火焰如同蛇一般缠绕下去。皮肤与肌肉顷刻间消弭，就是那森白的骨头，很快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地上，散落着由片状沙石堆叠出的块状物，原先这些块状物拼凑出了李乐天的沙锤。如今，沙锤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些石块也静止下来。
石块是玫瑰的形状，一朵一朵，散布在火海之中。
*
“先歇息一下吧。”曲幽说。她带着婆婆走走停停，到现在还没看到婆婆说的桃林在哪。
曲幽扶着婆婆到一块还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然后跑到河边取了水，回到婆婆边上准备要从包袱里拿出干粮。
“你说会不会有人扔一把剑下来，刚好砸到我。”
“请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曲幽睁大了眼睛嗔怪道。
“试剑大会结束，很多人会把剑扔到这谷底。”
曲幽拿干粮的动作做到一半停下来了。
婆婆咯咯地笑了起来。
“婆婆你又捉弄我。”
“你，还有你的母亲，都不像我。总是板板正正的，也不知道是像谁。”
曲幽拿出饼，掰了一块送到婆婆嘴边，问：“婆婆你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年轻的时候啊。”婆婆抬头，看向峡谷的顶部，“我年轻的时候也说了不少谎话。”
曲幽自己也吃了一口面饼，意味不明地回复了一句“嗯”。拖了长长的一段尾音，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让婆婆喝过水以后，曲幽收起了包袱。
“这就走了吗？”婆婆问。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曲幽拉着婆婆起身，抬手指向一个崖壁下有石檐遮挡的位置说道。
2025.9.18修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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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花开花落·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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