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许和陆再安约的是下午两点在片场旁边的咖啡店碰面，一点半她和导演一起走到包厢时他却已经坐在了里面。
今天陆再安穿了件宽松的灰色卫衣，领口处随意地耷拉着，露出内衬和半截细细的银色项链。这一身装扮倒是让他比之前在医院穿着规整的白大褂时更多了几分少年气。
落座后方知许主动为初次见面的两人做起了介绍：“这位是我们《病理报告》的导演，陈修，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吧。导演，这位就是我想推荐给你的男主，陆再安。”
陆再安起身的瞬间，卫衣下摆带起一阵极淡的消毒水味，清冽干净，混着阳光的味道，意外地好闻。
“导演你好，我叫陆再安。”
陈修从刚才进门开始目光就没从陆再安身上移开过，两人握手时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方知许，眉梢微挑：“知许，是新人啊？以前好像没听说过。”
方知许不否认：“嗯。他目前确实没什么演戏经验，也不是科班出身，而且还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他是市医院正儿八经的医生。”
陆再安听着，默默在心里补了两个字：实习。实习医生和医生，差得还挺多的。
陈修闻言轻笑，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知许，咱剧组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你现在说的可全是扣分项，就算咱们要强买强卖也不能明显成这样吧。找个新人，我很难跟大家交代的。”
方知许抿了口咖啡，引导着陈修的视线又重新在陆再安的脸上扫视了几个来回：“导演，你管这个叫‘我跟你开玩笑’？”
好看确实是好看，这点陈修无法反驳。入行至今，他也拍过形形色色不少男艺人，但还没遇到一张几乎可以用“完美”这两个字形容的脸。他以为这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怎么也得是见到天王巨星时才会出现，没想到就在片场旁边的咖啡厅里，猝不及防地在一个素人的脸上找到了。
陆再安素面朝天，整张脸没有任何动过刀子的痕迹，五官比例标准得像是照着模版长的。天生长得好看，倒还真算是一种天赋。
陈修稍微有点被说服了：“行，扣分项很明显，加分项也很明显，两者相抵消，你得再给我一个必须选他的理由才行。你也知道，从头开始调教新人很累的，而且我们也怕应淮那边会有意见。让他给新人当绿叶，他怕是第二天就要把摄影棚给拆了。”
“他片酬很低，这点够么？”方知许盯着陆再安的眼睛，示意他别说话，“大概只要顾宇提的十分之一。我知道他给了一个很离谱的报价，以他目前的人气和实力，请他实在没什么性价比。那这剩下的钱，我想无论是用来说服应淮还是给导演你自己的辛苦费，也都够了。”
陈修立马大笑：“这个优点确实很有说服力。只是余总能愿意么？”
“我能代表他做决定。”
“行，那这样吧，下午让小陆来试一下戏，没什么太大问题的话我们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合同我是跟他签还是找你们家宜优？”
“和他签。都说了人家是有正经工作的，现在还不肯卖身给我们呢，我今天顶多算个中介。”
整场谈话总共进行了不到十分钟，从头到尾陆再安就只说了个开头的自我介绍。但到陈修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走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被安排好了。
方知许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在陈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才和他解释：“导演最近为了男主角的事愁得都快失眠了，他看上的太贵，便宜的他又看不上，所以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下午剧组在KTV取景，大概会让你演一场唱歌的戏。你唱歌怎么样？”
“一般，也就勉强能听。”
“正好，男主的人设是个五音不全的音痴，别唱得太好听。如果合适的话，他们应该这两天就会通知你进组。和他们签合同的时候稍微留点心，别像上次那样把自己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方知许其实不太喜欢陆再安沉默时的样子，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加上微微抿起的唇，总容易让人不由地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哪句话说重了。
想想为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做到这种程度，算仁至义尽了吧？况且“朋友”这个称谓在在对方心里可能都还要带上引号。
面前的咖啡杯几近见底，她饮完最后一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张看似单纯无辜的脸：“我还有事要先走了。陆再安，说谢谢。”
“谢谢。”他微微笑，然后竟也没有更多的话。
方知许在心里嫌弃地叹了口气。真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踢一脚才肯滚半圈。
下午的试镜方知许并没有在场，她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她看着满满的行程，忍不住对坐在身旁的潘宜优发出了灵魂拷问：“坦白吧行么，你和余衡两个人是不是在外面沾不该沾的东西了？在外面欠了多少钱啊这么不把我的命当命？我也就休息两天，你自己说说，这两天我都要干什么？！”
潘宜优收起行程单，脸上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哎呀这些通告本来跟拍摄档期撞了我都已经帮你推掉了，但没想到现在又有时间了，那不是正好利用起来嘛。知许，毕竟你现在还在上升期，多点曝光也是好事。人家都盛情邀请了，我总不好意思再拒绝吧。”
看她的表情方知许瞬间心知肚明：“潘宜优，你说实话，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人情债？”
小算盘被戳破，潘宜优更亲密地搂上她的手臂，捏着嗓子撒娇道：“没多少没多少，这一行不就讲究一个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嘛。就是上次华光奖帮你借的那条裙子，我麻烦了Julian帮忙。他们《Nova》这一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封面人选了，她就……所以……”
所以她就得坐好几个小时的飞机跑去人家的地盘给人杂志兜底！方知许看着自家经纪人，认命地叹了口气：“别说了，我现在就打电话找人暗杀你。”
两天时间，两本杂志封面拍摄、一个广告定妆照外加出席一场慈善公益晚会……等晚会结束回到海市时，飞机落地已经是凌晨。
方知许在回去的保姆车上便陷入了沉睡，一路睡到酒店直到车停稳后才被田桔轻轻拍醒。她揉了揉睡眼从车上下来，结果正好碰见陆再安往酒店搬运行李。
托肖昱言的福，因为他，现在全剧组都能免费入住肖氏旗下的酒店，而代价仅仅是要在剧里出现几次酒店的LOGO帮他们免费打一波广告。这种便宜捡得导演和制片都快良心不安了。
方知许的房间被安排在了21层，总统套房，而其他人则是入住标准间。余衡特地过来交代的，算是对投资方旗下艺人的优待，但这也曾是舒新宇最大的不满。
大家同为剧组的演员，也都是主角，他的咖位不比她低多少，凭什么她能住几万一晚的总统套房，而他却只能和其他演员一样住酒店的标准套间。虽然五星级酒店的待遇已经比其他剧组好上了许多，但他依然不满。
人都是这样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下车后她的脑子还浸在未散的睡意里，听到有人叫她点点头就当作回应。直到走近才看清陆再安正倚在酒店大理石柱旁，长款黑色风衣衬得他的身形愈发颀长。
“刚办入住？”她掩住一个绵长的哈欠，目光落在他脚边小巧的行李箱上，“就带了这么点行李？”
陆再安的喉结动了动：“我家离这边不远，所以只带了点换洗衣物，需要什么随时可以回去取。好像我出现在这里你并不意外？”
意外？没什么好意外的。方知许的眼神在面前的人身上滚了一圈，学着他沉默的样子，只用表情回答他。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一楼。方知许慢条斯理地刷完房卡，忽然转头。她眼底还泛着倦意，因为困意而自然慵懒的声音在电梯的几平米空间里回荡：“陆再安，作为过来人我再给你一个忠告吧。永远不要考虑帮剧组省钱，打消你脑子里那阵‘我住家里还能帮剧组省点住宿费’的念头。娱乐圈的人远比你想得要势利。你目前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明天的戏要怎么演，别影响导演对你的第一印象，其他都不重要。”
“我明白。”
“需要帮你整理一下明天的拍摄思路么？”方知许抬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一点半刚过，倒也不算太晚。
陆再安的目光扫过她充满红血丝的眼眸：“可我看你好像很累。”
确实很累。如果现在给她一张床，她能立马昏睡过去。两个小时的飞机哪怕是躺卧在空间最大的商务舱里也累人。
方知许睫毛轻颤，压下又一个呼之欲出的哈欠：“半个小时后，一楼大厅靠右边的会议室见。”
陆再安还未来得及回应，电梯已经停在了他房间所在的楼层。
“你的楼层到了。”她指尖轻点开门键，“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就请我喝咖啡吧。冰美式，不加糖。别迟到。”
她不是个圣母心泛滥的人，但人是她介绍进剧组的，她总归要对他负责。况且如果他演不好，明天她也要陪着一起NG，更浪费时间。电梯合上后，方知许只能为自己刚才反常的热心找到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半个小时后，方知许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下楼。整个会议室灯火通明，桌子上整齐摆放着切好的果盘和两杯冒着寒气的冰美式。而陆再安在桌前正襟危坐，面前摊开的剧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修长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支万宝龙的黑色钢笔。
她一愣，下一秒忍不住打趣道：“陆再安，我觉得你在学校的成绩一定很好。你高中是在国内读的么，高考多少分？”
“694。”
哪怕没在国内读大学，方知许也知道这个分数的含金量。于是她更不解：“你这个分数连清大都可以随便进了吧，可你还是去读的医科？还说当医生不是你的梦想。”
陆再安摇摇头：“我选医科只是因为我家里人都是医生，所以他们希望我也能走这条路。”
“子承父业？”
“那倒也谈不上什么家业，只是这条路保险一点，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
听这语气里的淡然，方知许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赞赏他的谦虚：“你能说服你爸妈让你演戏看来也挺不容易的，演员这行可一点也不稳定。不过你这样也有优势，娱乐圈里凡是考上了大学的都能满世界营销自己是学霸，你这种高考成绩对他们明显是降维打击。怕是今天广而告之，明天就有一堆人考前要供着你的头像求你保佑了。”
说着，她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你要早说你成绩这么好，我就跟帮你陈修多谈点片酬了。现成的营销点，现在可别让他知道，不然你更吃亏。”
陆再安失笑：“我们在医院实习还得倒贴上班，这里包吃包住，已经很好了。”
“倒贴？”方知许挑眉，忽然想起什么，“怪不得上次见你们晚上吃泡面，还骗自己说泡面有营养。”
言归正传，她抿了口咖啡，把话题拉了回来：“好了，扯远了。你是想先聊剧本，还是先聊聊你最关心的问题？”
陆再安眼皮倏地一抬，喉结微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方知许斜睨他一眼，当即收起了对他高考成绩的尊重：“陆再安，当然是你来开头。答疑解惑懂不懂，你问，我答。你此刻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没准我能告诉你答案。否则就你现在见谁都一脸疑惑的样子，明天还怎么演戏？”
“你确定？”
“当然。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那——知许，”陆再安的身子忽然微微前倾，注视着方知许时声音低而缓却字字清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见面前的人骤然不语，他望着她补充道：“别说是图我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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