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许没想到霍焱会如此直接地开口。她一贯不在人前隐藏自己的喜恶，此刻被这么直白地戳破，反倒让自己下不来了台。
霍焱偏又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愠怒，用着平日里说话的语气就将话说了：“知许，你别介意我问得直接。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差劲到让你连敷衍都觉得多余？”
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顿时在方知许的喉间卡了壳。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她哥嘱咐过她，让她对人礼貌一点。
方瑾川从来不说废话，原来不礼貌是真的会有报应的。
见她迟迟不语，霍焱侧头看她，语气温和地安抚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知许，没关系的，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我不会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瑾川。你先前对我的那些态度，我也没放在心上。”
可即便他的语气再温和，此刻他已经尽数占走了上风。他是站在山顶俯瞰脚下的上位者，所以他可以选择宽容。方知许忽然有那么一点明白方瑾川为什么会看中霍焱。这人擅长以柔克刚，专治她像这样的人。
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霍焱，我不知道我哥是怎么跟你说的，但这两年我确实没有结婚的打算。我也确实反感我们见面的方式，我表现得或许太明显，但那并不是针对你。如果因为我的不礼貌让你感到不舒服了，真的很抱歉。”
霍焱轻轻捻着手指，注视着她：“你先前并不知道那天是相亲么？但知许，你知道我是知情的么？”
言外之意，我知道是你所以才会来。
方知许轻轻颔首：“猜到了。正因为是这样，我才更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哥的性子我了解，他既觉得你合适，必然会想尽办法撮合我们两个。霍焱，算我拜托你，别听他说的。他是个顶尖的销售，但我真不是个好的妻子人选。”
他忽地轻笑一声：“哪里不好？”
“我这人一没什么感情，二不温柔体贴，而且我还在娱乐圈里，分分钟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上热搜闹得人尽皆知，名声也不好听。”她细数着一二三，顿了顿接着说，“怎么看，你的身边都应该站一个宜室宜家的大家闺秀，而我从出生开始就不是那种人。”
头一次见为了推拒相亲，把自己贬得这么彻底的姑娘。霍焱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忍不住想逗逗她：“那天的热搜我也看到了。余衡应该只是你的好朋友吧？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方知许蹙眉，语气里带了点警惕：“宜优告诉你的？”
“不是，你哥说的。”霍焱喝了口清水，“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哥都是怎么跟我们描述你的吧？”
她摇摇头：“不知道，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他说他妹妹是这个世上最有个性的姑娘，长着张漂亮脸蛋，看似好说话，却总干一些阳奉阴违的事，有趣得很。所以在没见到你之前我就对你很好奇。”
方知许轻嗤一声：“就知道他不会说我的好话。”
“当他说他打算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我确实有那么一点高兴。”这话源自真心，霍焱丝毫不掩饰，“知许，你说的那些我其实并不怎么介意。我不是一个爱吃醋的人，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所以只要别把人带到我面前来，我都能当没事发生。我呢，也没打算找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太温顺安静的女孩子，相处久了容易让人觉得乏味，没什么挑战性。不管在外面玩多疯，最后还是要乖乖回到我身边的，这种才有意思，不是么？”
“……”方知许有片刻的沉默，“霍焱，你的感情观很危险，很让人意外。”
他笑了笑，反问道：“那这会让我在你那加点印象分么？”
不会，也没必要。霍焱在她这儿没什么印象分好刷的。
“我说了我的想法，你呢？知许，你反感相亲是因为陆再安？”霍焱又绕回了这个话题。
“不是。”她否认得很快速，“和任何人都无关。我和你相反，我不是那种对感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我需要我的伴侣对我绝对忠诚。但我能看上的男生，注定不可能只被我一个人喜欢。所以谈恋爱和结婚在我心里都是挺没意思的事，没意思的事我就不想做。”
“那什么事对你来说有意思？”
她偏头想想：“挣钱吧。挣钱还算有点意思。也就这事还算是我能自由追逐的，毕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怪不得。”霍焱失笑，语气里带了点了然，“上次问宜优你喜欢什么，她这么说时，我还当是玩笑。这点你和你哥挺像的，都爱挣钱。”
“这可能是刻在我们家基因里的本能。霍焱，你其实应该去见见我姐的。我真心觉得你和她更合适。你和我哥聊的话题她都懂，和她在一起肯定比和我这样大脑空空的人在一起有意思。”
他笑着盯着她看：“我身边并不缺谈得来的女孩子。”
“……”
方知许虽不自恋，但此时此刻也很想问一句：这不缺那不缺的，你就非得是我了么？
聊天顿时陷入僵局。霍焱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温柔的笑意，话锋忽然一转：“那重新回到第一个问题吧，你说自己不想谈恋爱，但却又说喜欢陆再安？”
这事要是扯上陆再安，确实解释起来要麻烦得多。她不想谈恋爱，但此刻有个人是意外。他的名字就可以推翻她给自己下的所有定义，而且她对此还无法想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解释。
所以她只能以更轻浮的态度回应：“怎么说呢，毕竟人生苦短，找个帅哥及时行乐的感觉也还不错。只看今朝，只共今宵。”
霍焱当即笑出声：“所以我是长得还不够好看才入不了你的眼？”
“不是。”她语气认真，连着态度都放端正了许多，“你和他不一样。霍焱，我和你玩不了这种游戏。”
四目猝然相对，竟是霍焱先一步错开视线。他垂眸低笑，唇角牵起一抹无可奈何的弧度：“好吧，不逗你了。”
抬眼时，他眼底的试探已尽数散去，只剩几分坦荡的平和：“我其实也觉得我们两个不是很合适。毕竟我们要是真在一起了，我还要跟着你喊瑾川‘哥哥’，那岂不是一辈子要被他占便宜了。”
方知许看着他骤然松弛的眉眼，愣了两秒后突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知许，” 霍焱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低笑出声，语气里带着点戏谑的委屈，“你这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真挺让人有挫败感的。”
她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刚才说有三个问题，那第三个呢？”
霍焱放下手里的刀叉，拿起餐巾轻拭嘴角，随即抬眸，目光落在她几乎没动的主菜上：“第三个问题——这里的菜真的有那么难吃么？知许，你的表情很让我怀疑自己的品味，我以为你虽然不喜欢我，但起码会觉得我是个还算懂美食的人。”
自然是不难吃的。关系厘清，话说清楚，烦恼解决，她也就没有了愁眉苦脸的理由，吃什么都是香的。
只是面前的小羊排早已经凉透。方知许擦了擦嘴角，微微笑：“很好吃。但我下午还要拍摄，全是血腥画面，所以还是少吃点比较好，我怕到时候吐人身上。”
饭后霍焱将人送回到片场才离开。目送着那辆低调的迈巴赫消失在拐角处，方知许不由地叹了口气。
霍焱在车上告诉她，他之所以会来片场其实是受了她哥的嘱托。绯闻事件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方瑾川担心她的情况，但知道自己不方便露面，所以才麻烦他跑这一趟。至于相亲的事，他让她不要放心上。他其实本来也没往那方面想，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倘若换个更恰当的时机，用个更体面的方式相识，方知许觉得或许她还能和霍焱当个朋友。只可惜他到底是方瑾川看中的人选，她要是在霍焱身上稍稍松口，她哥就有的是办法让她在结婚登记单上签字，所以还是算了，萍水相逢已经是最好。
方知许刚走到片场入口，就看见陆再安站在门口的道具堆旁，手里转着个剧本，目光快速越过人群，稳稳落在她身上。阳光斜斜地打过来，给他周身镀了层暖金，可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像是揣着点没说出口的情绪。
“回来了。”他迎上来，声音听不出起伏，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落在了别处，“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陈导正要给你打电话。”
方知许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扫了一圈，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肩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那你站在这儿，是他派你出来等我的？”
“没等你，出来透口气。”陆再安说着刻意地往后退了两步，和她重新拉开了距离。
方知许扫视了一眼他的小动作，下一秒轻笑了一声，径直往里走去。经过他身边时，轻飘飘丢下三个字：
“别扭鬼。”
陆再安望着她的背影，握着剧本的手不由地收紧。乱七八糟的情绪此刻裹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涩，让人更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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