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该让你回来早点休息的，但又怕你半夜被饿醒随便吃点三明治打发了自己。”陆再安说着，把刚盛好的艇仔粥推到方知许面前，粥的热气裹着鱼片的鲜香漫上来，“你尝尝。这家店是岁宁推荐给我的，我也还没尝过。”
这家砂锅粥铺离片场不远，藏在两条街外的巷子里，门面简陋得像临时搭的棚子，连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口支着几口砂锅，咕嘟咕嘟地熬着米香。店里没设包厢，堂食的塑料凳东倒西歪，他们索性让老板连锅带碗打包，拎着沉甸甸的保温袋回了酒店。
“没吃过就敢推荐了？你也不怕岁宁坑了你，你再坑了我。”方知许接过碗，打趣着开口。
“就以岁宁挑零食的品味，她说好吃的东西应该难吃不到哪去。”
“这倒是。”
片场里要说谁的位置上好吃的东西最多，非岑岁宁莫属。这姑娘平日最大的爱好，一个是买包，一个就是在网上淘各式各样的美食。每次拍夜戏，她的位置总是最热闹的。
艇仔粥入口丝滑，绵密的米粥裹着鲜料，每口都漾着海河的清鲜。方知许本来晚上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却也不知不觉空了半碗。
放下碗的时候，她想，倘若潘宜优在这的话，此刻准会拍着桌子嚷嚷“这粥店必须封神”，转头就要拉着认识的人都去照顾老板的生意。
见她对着空气毫无预兆地叹了口气，陆再安顿了顿，舀粥的动作慢下来，眼神落在热气氤氲的粥面上，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知许，其实今天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方知许咬着块炸花生，脆香混着粥的绵密在舌尖散开，闻言抬了抬眼。
“这阵子有几家经纪公司联系了我，但我对这些没经验，想听听你的意见。”
方知许正将粥送入口中，闻言指尖一顿。瓷勺碰在碗边，发出轻细的脆响。她缓慢地咀嚼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才漫不经心地问：“哦？哪家公司这么有眼光？”
“创世传媒。”
“怎么又是他们。”话刚出口，方知许就愣了下。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抵触有多明显。有舒新宇这个“前车之鉴”，她实在很难对这家公司有好感。
陆再安果然捕捉到了，侧过头看她时，眼里带着点探究：“看你的反应，是这家公司不好？我看过资料，他们旗下火的艺人也不少，而且资源也还不错。他们开的条件算是来找我的几家里最好的。”
方知许想了想：“对于那些一门心思想红，哪怕踩碎底线也在所不惜的人来说，或许不错吧。”
“那……你觉得我应该去么？”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出声息。
方知许靠着椅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混着粥的热气，化作一缕白雾，很快消散在灯光里：“陆再安，你要是真心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呢，就应该拿出点诚意，坦诚一点。别这么绕着弯子试探。我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问我‘应不应该’？”
她说话直接：“让你去陪他们老板睡觉，然后再象征性地给你几部戏的资源，你觉得你能豁得出去么？”
早听说娱乐圈水深，却没料到方知许会说得这样露骨，陆再安的表情瞬间变得奇怪。
她看着他不语的样子，忽然轻笑了一声：“你真当这个圈子的钱是这么好挣啊。谁都知道娱乐圈来钱快，拍一部戏片酬就够得上普通家庭十年的收入。可僧多粥少，想分杯羹哪能没点代价。没家底没靠山的，演技又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料子，可不就得牺牲点色相。而且能让资本看中都算是幸运的了，多的是耗到最后身心俱损却还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说着，方知许的目光在陆再安身上扫了个来回，从挺直的鼻梁到微抿的唇，最后定格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你还别不信。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小男孩，他们最喜欢了。”
“……”
陆再安喉结动了动。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考虑创世的邀请。那些诱人的条款和承诺，于他而言其实都索然无味。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还没天真到会轻易相信资本家突如其来的好意。
“那看来等拍完《病理报告》就退圈是最划算的。”他迎上方知许的视线，“既没付出什么，又挣到了钱。以后可能就遇不到像你这样的好心人了。”
方知许忽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面，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盯着他的眼睛，她笑着开口：“你怎知道我对你没那种心思？陆再安，话可别说太早。”
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鼻尖，带着点清浅的薄荷香。
玩笑开的次数多了，陆再安对她这种刻意挑逗似乎也开始免疫。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忽然双手一摊，摆出副全然放松的姿态，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藏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荡，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行啊，横竖反正我也没吃亏。”
“啧，没意思。” 方知许往后靠回椅背，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轻响，她挑眉睨他，“想得美，你愿意我还不乐意呢。不过说真的，别去创世，他们老板没底线，为了流量什么都敢赌，不适合你。”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了几分：“真想签经纪公司的话，不如来恒星？”
“恒星？”陆再安显然没料到她会抛出这个提议，眼里闪过一丝真切的惊讶。他抛出这个话题，起初只想转移一下方知许那点低落的情绪，没成想竟等来这么一句。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其实这事方知许在心里盘桓了些日子。陆再安倘若真的要在娱乐圈发展，一开始就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他身边看起来也不像有亲戚朋友是相关从业人员，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选一家靠谱的经纪公司，遇到一个靠谱的经纪人，积累一点圈内人脉后再独立。
与其这样，不如来恒星。私心或许是一方面，但陆再安这副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能扛事能挣钱的，没道理把现成的机会推给旁人。有钱不赚王八蛋。
她点点头：“当初既然是我先看中你的，怎么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呢。你来我们公司，也省得我粉丝天天在超话里骂余衡压榨，说全公司就指着我一个人撑着。陆再安，我看你面相你命里带财，将来肯定能给公司挣大钱，我也能跟着沾光。”
“就这样？”
“那你还想哪样？”
陆再安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没说话。暖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见他不语，方知许挑眉看他：“怎么，瞧不上我们小公司，还是觉得人家大公司更好？”
他笑着摇头：“怎么会。我只是听说恒星轻易不签人，而且余衡……他不太喜欢我吧。”
“你要他喜欢你干嘛？难不成你……”方知许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他和余衡之间的那点小摩擦，摆摆手，“难不成你还想着沈渝菲呢？”
陆再安：“……你觉得可能么？”
“那你和余衡之间有什么好尴尬的，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方知许用勺柄搅了搅碗底剩下的粥，语气漫不经心，“我们公司就只有一个原则，能挣钱的事就都是好事。一直不招人呢，是因为我们现在就只有宜优这一个经纪人，事情多了她忙不过来。余衡不管这些，只管收钱。而且我能跟你保证，公司绝对没有潜规则那些事。资源大多都是余衡家的人脉，他家你也知道，挺有钱的。”
她适时地顿了顿，换了口气继续说：“当然了，如果你用美色勾引宜优，想让她多关注你一点没准也能行。反正她这辈子也就注定要栽在帅哥身上了，早栽晚栽，栽谁身上都一样。”
“……”陆再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玩笑噎了一下，刚绷紧的神经莫名松了松。
挺严肃一件事，被方知许这么一说，倒显得前面的话都像是玩笑。
方知许的提议他确有几分心动，至少在他的下意识里，她是一个值得无条件信赖的人。
陆再安低头舀了勺粥，米粒在舌尖化开时，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那恒星对艺人的要求呢？”
方知许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笑：“我还以为你会问你赚的钱到时候怎么分红呢。公司其实对艺人没什么要求，毕竟现在也就只有我一个艺人，所以合同签得很随意。也就是一些常规的条例，不要违法犯罪之类的。这样好的一点是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这个圈子了，回去继续上学也好，继续当医生也罢，公司都能放你自由，绝不会在合同上为难你。”
“所以钱要怎么分？”陆再安笑着追问。
她轻叹一口气：“这个你得去跟宜优谈，我说了不算。我们现在是我赚的钱扣掉公司运营成本后我们三个平分。但因为我们三个是朋友，所以不是很计较这个。但我现在跟她吵架了，你只能自己去找她了。”
陆再安明显愣了一下，握着空碗的手微微收紧，没第一时间接话。
方知许见状又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接着问我们俩为什么吵架呢。”
“能问么？”
“不能。”她干脆地摇了摇头，“问了也不告诉你。”
他想也是这样。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大概摸清了一点方知许的脾气。她想说的话怎么着也会说出口，如果是她没有主动提的话题，那八成是不想聊，问了也是白问。
正想着，方知许忽然抬眼看向他，目光直直撞进他眼里，盯了几秒后轻轻摇了摇头：“陆再安，你真的是一个很不会隐藏情绪的人。那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我想不逗你都不行，觉得对不起自己。”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反问：“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我就知道是这样’，对么？”她模仿着他方才的神色，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完全命中。陆再安一愣，倒也坦然，轻笑了一声：“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的想法？”
“我不知道。”她摇头，“我又不是心理医生，哪能什么都知道。”
鬼才信。
陆再安看了眼窗外的夜景，21楼能看到的风景果然要比10楼看到的更绚烂夺目。他回过头，望着她再次玩笑着开口：“那，方知许，答案呢？”
话题突转，方知许一愣，反应了几秒：“你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呢，十万块钱惦记到现在。等着吧，等我想想什么时候告诉你比较合适，但肯定不是现在。”
他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几乎要溢出来。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风声轻轻吹过，卷起桌角的一缕热气。方知许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那天他在转账给她后笑着说她玩脱了，那句话方知许估计还得再记一段日子。因为大概真的会有玩脱了的那天，但同样的，起码不会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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