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叹。
雪路难走,已过午时,但天依旧沉闷。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官路上,车内铺满了厚重的绒毯,暖炉子里烧着瑞炭,滋滋响着。
少女靠在软枕上,颠簸良久,秀眉紧皱,烦恼之意遮掩不住,“嘭”一声,鎏金缠花牡丹手炉被亓徽芙砸在矮桌上。
“县主,雪路本就难走,这会儿又落起来了,为了您的安危实在快不得,还有几里路就到天雪关,入关后路会好走一些。”
小丫鬟一脸愁容地轻轻拿起手炉,这是御赐之物,自家县主不喜,弄换了可少不了一通事端。
亓徽芙盘起腿端坐,一吸一呼间平缓焦躁,看着银筝皱成一团的模样,只好伸手帮她的小丫头把皱巴巴的面团子松一松。
“好啦,气恼不是对你的,别愁了。”说罢,亓徽芙掀起帘子,扑面冷气让她缩缩脖子,认命般抱回手炉,通过点点飞雪,也终看到了关口的峭壁。
银筝嘴上嘟囔着,手底下不闲着,冲了一杯甜茶给主子,“银筝不愁,就是气,气夫人她……”自觉话不对,只得咽回去。
银筝约比亓徽芙小一岁,五岁进亲王府就与她一起,心性通透,心思全然摆在脸上,平日里被约束在院子里,银筝就是她唯一能说话的人。亓徽芙知道银筝气什么,入关后就离青州不远了,又要进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了。
就算她是这个府里的小主人,锦亲王的嫡亲长孙,世子亲自请封的和珺县主,一时风光无限之下是无数黑手,恨不得把她拉入深渊。
那又如何,亓徽芙惬意抿上一口热茶,游玩良久,好久没有见到笑里藏刀的姊妹们了,怪想见的。也不知道自己那畏畏缩缩的世子爹给自己选了个什么良配。
路途越发颠簸,要入关了。
天雪关前是逼仄的峡谷,两岸是近乎垂直的峭壁,雪落在其上反而没了令人畏寒的气势,破空而出的松枝独自迎风雪,傲然挺立。
后方车辙印渐渐被覆盖,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瞬间扫荡干净,只留下满地鞋印。
亓徽芙察觉到不对,后方之人速度太快,可这又是官道,山匪没那个胆子劫持达官贵族。“张叔,留意后方,避让他们,让其先行也无妨。”
“是,县主。”
张叔是她祖父给的人,出身不明,身手一等一的好,十年相处,亓徽芙外出都有他相护,没出过意外。
风声呼啸,亓徽芙没有轻心,掩起笑意,刀剑声在寂寥的雪谷中,如明镜般锃亮,让人忽视不了。
银筝颤抖着问:“县主,可是山匪?”
亓徽芙将银筝拉到自己身边,安抚说:“不是山匪,听着是两批人,许是别家寻仇,我们给撞上了。”
“张叔,甩开他们。”
马匹嘶鸣,车轮后扬起雪尘,向峡口疾行。就待冲出时,松枝断了,从高处坠下,大地颤动。
寂寥无声的峭壁活了,石块间吱哇作响,雪被也制衡不住跃跃欲动的重物,只能发挥出最后善意,为大地上的行人拖延几分。
紧接着,亓徽芙发现自己五感失灵,轰隆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动愈演愈烈。她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活像是骰子般,被人摇得分不清天地。
再看银筝,瞬时清楚。
地龙翻身,雪要塌了。
此时跳车无疑是死路,亓徽芙只得寄希望于马匹不要受惊,张叔的驭车技术不会受影响。
丁零当啷的声音从车顶传来,碎石砸在车帐上,发出沉闷声响,紧接着雪坠在车顶,倏地车厢昏暗。
石块从山上滚落,声势浩荡,如同千军万马过境,又重重落地,散成一片。
银筝不知所以,但车顶的声音她也听的真切,在摇晃中拿起大氅护在亓徽芙身上,紧紧抱住,试图寻求一丝安慰。
轰鸣声没了。
大地也不晃了。
“县……县主,您没事吧?!”
银筝显然慌神,受惊未平,见县主还要下车,简直欲哭无泪。
亓徽芙太晕了,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不能在待在逼仄狭小的车厢里。
马匹四周转着踏步,嘶鸣,牵引绳断了好几根,张叔四周戒备观察,确认暂时安全,继而返回换新的麻绳。
亓徽芙望着身后的满天雪雾,还没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庆幸的是她们在空旷地带,如若震动,可避免伤与坠物。
她犹记的身后又两波人马争斗,未能及时从峡谷中撤离,想来凶多吉少。
“张叔,能快些吗,银筝怕再出变故。”银筝从马车后拿出一蒲团,放在低矮岩石上,扶着县主休息,后牵住不安的马匹,让张叔好操作。
亓徽芙顾不得其他,静坐凝神,祈祷自己的胃可别在翻滚折腾。
有踩雪声。
脚步一深一浅,还有拖行之声。粗重的呼吸声在峡口回响,身影随之出现在亓徽芙眼前。
行走之人衣衫破败不堪,唯一护体的甲胄也不知去向,血污混着消融的雪水流淌,俨然伤重至极。
背上之人比他高大不少,昏迷之人重达一座小山,黑靴拖行在地上,早已磨损看不出花样。
男子闷哼一声,砸倒在地上。
“将……主子!”男子面目狰狞,使出力气将昏迷之人平稳放到地上,想半跪求人,奈何支撑不住,直的跪坐在地上,“求贵人带我家主人去医馆疗伤,这是缠金玉佩,还有金银五十两。”
银筝护在亓徽芙身前,试探性问:“你们是何人,出身何处,有什么凭证,区区五十两,让我们就一来历不明之人!”
男子身躯晃动,地上皆是被鲜血染红的枯草,只得用剑支撑,“我们是……是平阳县的押镖队,去青州取货物,进关前被贼人追上,殊死搏斗,地龙翻身,兄弟们都,咳,死于山体崩塌,主人为了护住我,被碎石砸伤昏迷。”
张叔查看昏迷男子,衣物普通,发髻也是平常百姓流行的,“并无异处。”
亓徽芙了然,看着苦苦支撑的男子,“我乃青州数一数二的豪门之女,凭什么救……”
待她看清男子容貌,声音戛然而止,眉目虽被血污遮掩,却添了几分肃杀,不由好奇感叹:“你家主人可有婚配?”
“不曾。”男子已是强弩之末,眼神涣散,“这是本家令牌,还望小姐不要食言,待主子醒来必有重谢。”
男子俯身扣地,再没有起来。
“县主,此人没了。”
-
“县主,真要带着他吗?”银筝纠结询问,还得给男子擦拭脸上的污垢。
亓徽芙躲在榻上看着,随着车厢内有了热气,男人身上的冰霜消融,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弥漫开来,让她有些怀疑带着男人的决定是对是错。
“好银筝,辛苦你了,等回去给你涨月钱。”
好在入关后路途顺利,半个时辰入了青州,距离王府也就一个时辰的事。
“张叔,辛苦您再租一辆马车,把这人丢到那去。”
亓徽芙再也忍受不住味道,娇生惯养的,谁敢让她在臭气熏天的地方待一炷香,她能把房顶掀了。
靠在软垫上,闻着冷荔熏香,亓徽芙感叹:“终于好闻了。”
“县主,”银筝盘腿坐在亓徽芙下方,盯着茶壶,忍不住担忧回府后的事情,“这,回府后怎么交代,要是被那几人知道了,可又是一通闹。”
亓徽芙:“怕什么,估摸着日子祖父还有半月才回青州,府里就剩下父亲和郡主,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几日天灾发生,百姓流离失所,她们几个估计忙着施粥赚好名声。”
“没人关注我这个离家出走的县主。”
“对了,入府后记得去请大夫,可别白忙活一通。”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待亓徽芙睡醒,锦亲王府到了。
-
进城以后,街道上虽不至于是断壁残垣,但多少受到影响,严重的屋顶倒塌,轻的瓦片滑落,商贩们劫后余生,醒过神来才收拾满地的狼藉。
亓徽芙从西角门入府,这离她的院子最近。
娇暖阁依旧,奴仆洒扫,多的屋檐上积雪深厚,院中的桂花树也没了生气,蛰伏在冬日里。
银铃率先看见亓徽芙,放下书籍快步迎接,“县主平安归来,银铃好生担心。”
“无事,”亓徽芙安抚银铃,“银筝有事,你随我去向母亲问好。”
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裳,亓徽芙便前往世子妃的院子,“银铃,我走后两月里,府内可有变故?”
“没有,”银铃不比银筝看的深远主子问什么就答什么,“半月前夫人差人来过一次,两日前夫人亲自来了一趟,在县主房间做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亓徽芙听完没做声,低头看着去灵福院的路,青石板砖铺成的路,小时候一步踩不满,喜欢饭后拉着母亲的手一蹦一跳的走这条路,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夫人,县主回来了!”
仆妇看到亓徽芙的身影激动万分,急忙进去通传。
她看着母亲院中的枯枝碎瓦,想来青州城内的震感不小,母亲常年礼佛,不知佛龛如何。
门外的丫鬟掀起猩红毡帘,亓徽芙呼吸间尽是药味,还夹杂着企图掩盖药味的檀香,浓重沉闷。
“母亲福安。”她看着眼前的贵妇人,披着狐裘大氅,怀里抱着汤婆子,屋内热气逼人,母亲却不觉得热吗,身子亏空成这般模样。
贺夫人从手中的经书移开眼,终是舍得正眼瞧瞧她的女儿。
“回来了。”
“是。”
母女间好似生人般,寒暄两句便无话可说。
亓徽芙记得银铃说的话,手不自知攥紧,“母亲,女儿游历至青乌交界处,偶遇一玉佛牌,料子触手温热,暖玉养身,女儿将此物买来送与母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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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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