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哪……胡说八道！”老人直直地伸出双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他本是一具绷着层老皮的骷髅，我比他高、比他壮，他向我发起进攻，整个人倒呈现一种异常滑稽可笑的姿态（螳臂挡车！一瞬间我脑海中转过这个刻薄的形容。）
“我没瞎说，我亲看见的，梁永延刚开始养它的时候就展示给我看了！”我争辩道，试图去掰开老人的手，谁知他的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我蜉蝣撼树，他岿然不动。妈的，见鬼了，虫子也是这样，小小的身体，细细的足肢，巨大的力量。那些最爱假设的科学家们不是说过么，假如昆虫和人类一样大，那这些恶心玩意儿将称霸地球！
滚，想都别想！
我怒了，两分因为这老疯子揪着我的衣领不放害得我快透不过气，八分因为想到虫子战胜人类的傻缺科学家的傻缺言论。总之，我的怒火熊熊燃烧，烧得我力量上涌，抓着老人的手腕死命一掰——
好像听到了清脆的“喀嚓”，干枯的、硬脆的、中空的……什么东西折断了（或许还破碎了，就像小孩子恶作剧碾碎甲壳虫的那种碎法）手吗？我弄折了老人的手？我的力气有这么大吗？我难以置信，但老人显然真伤到了，他迅速松开了我，另一只手握住受伤的手腕，死死地，紧紧地，生怕那只手会掉下来似的。
恐慌与愧疚袭来，我的头脑稍微降了点温。再怎么说他也是梁永延的亲戚（还是我的同类，至少外表上还是，至少我不能判定不是），我没想真伤害他，怎么办？他会报警抓我吗？告我个故意伤害罪之类的……
“你……胡说，你骗我，我不信你。”老人死盯着我，黑洞洞的嘴一张一合地说话。
我愣了愣，“不信什么？”
“梁祝蜒会化蝶，不会化蝶的就不是梁祝蜒！”老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好像说得越慢越用力，他的话就越能变成真理。
但经历了这一遭，我不想再跟他争辩些什么了。万事和为贵，做人留一线，我还在人家的地头，还没解开梁永延留给我的秘密，不能闹得太僵。于是，我清了清喉咙，道：“那应该是我看错了，我当时看到的没准是另一种昆虫，毕竟梁永延那儿除了虫还是虫，我又不太懂这些。”
说完，我“哈哈”干笑一声，指望把刚才的不愉快就这么笑过去。可老人似乎并没这个打算，相反，他的模样变得更可怖。不是外表上的变化，而是他的神情与行为，离我熟悉的人类应有的表现越发遥远。
“喀嚓……咔嚓……”我又听见了那种空洞而枯槁的碎裂之声，声音从老人手上传来，他正神经质地捏着自己受伤的手腕，一下又一下。人类的骨头是很坚硬的，人类的肌肉是很结实的，人类的筋脉是很柔韧的，能被轻易捏碎的必然不是人类的骨头、人类的肌肉、人类的筋脉。
所以，是什么呢？我听着，看着，思考着。
“梁祝蜒一定会化蝶，化蝶之后就会长出翅膀，长出翅膀就能飞……你不会飞，你哪里都不能去。”老人吃吃地笑了，笑得很响，却带着点儿回音般的空洞感。是了，我恍然意识到他正常说话也会这样，只是不够响亮，听上去不明显。他是空心的吗？那具年迈枯朽的皮囊里已经没有血肉填充了吗？没有了血与肉，万一哪天他也要结蛹，他拿什么化肉为浆？他还能和那些人一样，解离成那种美丽的、炫目的、五彩斑斓的液体吗？
“现在有车、有船、有飞机，想上哪儿不能去。前不久新闻里还说呢，只要有钱，一亿美金，都能带你上太空溜达一圈。”我用更大的音量回应，理直气壮。可我的振振有词只换来老人不屑的嗤笑，他又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他说：“你去不了，永延那尼子也去不了。”
我想起在梁永延的葬礼上，大家都在拜拜，祈愿他能往生极乐，可老人却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他去不了”。去不了哪里？极乐世界吗？汽车到不了，轮船到不了，飞机到不了，航天器到不了，人类现有的科技手段都到不了，只有长出翅膀才能飞去那里吗？如果是这样，那没能长出翅膀的梁永延，解离成一摊肉浆的梁永延，现在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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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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