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宜人,天高云淡,正是出游的好季节。
这日无课,寻桉与燕小凌去西市添些冬衣,两人逛了半晌,颇有些疲累,正巧途经一家卖馄饨的小铺,寻桉便走不动了。
“小凌,我们在此处歇歇脚,吃上一碗暖胃的汤食,再逛也不迟嘛,”寻桉没等燕小凌回答,便坐在了矮凳上,“老伯,要两碗馄饨。”
“得嘞,”店家应声,没过多久便麻利地端上来两碗热气蒸腾的馄饨。“二位客官,请慢用!”
“小桉,每次出来玩,你总想着吃……”燕小凌还想去买些玉石串珠,本不愿在此处耽误时间,却见这两碗馄饨飘着油花,撒着虾子,香气袅袅,分外诱人,便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
寻桉嘿嘿笑道:“你不懂,这吃呢自然也是一种学问——”
她刚想要继续信口胡诌下去,“御风堂”三字忽然钻进她的耳朵,她不再言语,只听身后那桌的客人依旧谈论着:
“听我爹说,那是个有求必应的地方,只要你付出相应的报酬,御风堂都可以替你完成心愿。”
“竟如此邪门么?这不是话本中的故事嘛!我不信!”
随后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寻桉不动声色地停住筷子,集中精神继续听墙角。
“此事你莫要外传,我爹用三年阳寿与他们交易,搞垮了他官场上的死对头。”
“哈!这不是越说越离谱了么!”
许是同伴的声音太大,周围的人都抬头向这边望去,那人也不便再继续说下去,只好哼了一声,仰头喝完剩下的汤,放了几文钱便拽着同伴离开了。
“小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面前的燕小凌戳了戳寻桉的额头,寻桉这才回过神:“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再过几日便是启英会了。”燕小凌撇着嘴重复了一遍。
“昨日古檀师父也提了一嘴,可那与我们又有何干?”寻桉心不在焉道,她还在想方才听到的几句关于御风堂的事,若她没有记错,这恐怕是钱泓一挑起的事端,是的,她不可能记错,这么说来,钱叔此时此刻也在京城么?
“小桉,我不晓得你整日都在想什么,那可是启英会啊,各大书院武场的弟子齐聚一堂,热闹非凡,这可不是年年都能见到的场面!”
启英会,三年一度,由京城的九鹭书院主办,目的是让逸国青年自由交流思想、切磋武艺,每到这时,五湖四海的有志青年都会前往京城赴会,在这期间,京城会取消宵禁,灯火通明直到天亮。
寻桉甚是敷衍地听着,听罢,她才意识到燕小凌为何这般期待,打趣道:“我说你为何如此上心,原来是季青师兄要参赛。”
燕小凌立刻红了脸,掩饰道:“我、我又没说要去看他比赛。”
“季青师兄文采斐然,想必这次要拿个榜首罢。”
“那可未必,九鹭本就是京城第一书院,人才辈出,又是启英会的主办方,花落谁家没准早已内定……”燕小凌皱起眉头,颇为担忧道。
寻桉一面听燕小凌絮絮叨叨,一面百无聊赖地望着街边,说起来,这几日京城街上的人确实变多了,许是来参赛的人提前过来住店,也不知自家哥哥会不会来。
正这样想着,她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站起身,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踪迹。
“小桉?你要去哪?”燕小凌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
“我有些急事,我们书院见。”
扔下这话,寻桉匆匆在桌上留了一把碎银,沿着街道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钱泓一刚从街上回来,他绕过几个巡逻的官兵,穿过嘈杂叫卖着的小商铺,又围着那几个蹲在地上逗蛐蛐儿的孩童看了一会儿,随后才来到巷子的最深处。
这里便是御风堂如今之所在。斑驳的红墙,泛着绿光的铜门,台阶上厚重的青苔,都透露着沉重的年代感,只有门边挂着的那面旗子是崭新的,上面用清秀的笔触写着“御风堂”三个字,看起来与这座宅子格格不入。
钱泓一推开门,庭院中迎面走来两个青年,其一对他拱手道:“堂主,上次那位老爷今日又来拜访,说是还想再做一桩交易。”
听罢,钱泓一冷哼道:“贪得无厌,速速将他打发了去。”
另一个青年请示道:“堂主,有一只三尾狐拜访,说想要加入御风堂,不知堂主的意思是?”
“按照规矩审核便是,此类事情莫要再问我。”
两个青年领命退下,钱泓一负手立于原地,过了半晌,道:“你还想跟着我多久?”
听了这话,寻桉悻悻地从屋檐上跳下,揉了揉鼻子道:“钱叔,我的轻功竟没有丝毫长进吗?”
钱泓一无奈地摇摇头,随后朝她笑道:“小桉,别来无恙。”
钱泓一果真在此处,寻桉又惊又喜,见他并没有邀请自己喝茶叙旧的打算,她欲言又止,只听钱泓一道:“此地你莫要久留,快回去罢。”
“钱叔,我就在核舟念书,以后可以常来吗?”
“不行,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寻桉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末了她忽然想起方才在馄饨摊听到的对话,瞬间从喜悦中清醒过来,正色道,“我听了些关于你的坊间传闻,却不知道真假。”
“若你希望是假的,那自然是真的,”钱泓一道,“这是我们御风堂的生意,夏夫人不曾说与你听自是有她的道理,你便好生听话,莫要四处打听,趟这摊浑水。”
寻桉鼓着脸颊不服气地听着,趁机四处乱瞟。这小院虽简陋,但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角落里摆放了些陶罐,盖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作何用,寻桉正想再看清楚一些,却见钱泓一两记眼刀射来,便只好吐吐舌头收回目光。
“小桉,我送与你的檀木钗子,可还留着么?”
“当然,这木钗我一直随身携带呢,”寻桉拍拍袖口,“只不过没舍得用,一直放在袖子里。”
“如此便好。”钱泓一点点头,随后送客道,“天不早了,我还有旁的事,你回去罢,此地莫要再来。”
说罢他一拂袖子,寻桉还未反驳,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已空无一人,方才还井然有序的小园如今也变得破败不堪,杂草丛生,完全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她打了个寒噤,仿佛误入了什么鬼怪世界一般,虽知道这肯定是钱泓一的把戏,但她还是吓得冷汗直冒,一路小跑离开了院子。
回核舟的路上,寻桉依旧心有余悸。
虽然自幼胆大包天,阅尽无数志怪话本,但忽然间身临其境,这教她怎么不发怵!
可恶,钱叔为何要这般吓我!她心中暗自埋怨钱泓一,一抬头,远远看到韩树正站在书院门口,似乎拿着信在读。
“韩树!”她心情好了很多,步履轻快地来到韩树身边,问,“你在看什么?家里写信了吗?”
却见韩树连忙将信收进袖中,有些慌乱道:“没什么,寻常家书而已。”
可不就是寻常家书么,不然还能是什么?寻桉见他有意隐瞒,便没有再拆穿他,韩树心虚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小桉,今日你去哪里了?”
说话间,二人穿过长廊,凉风习习,竹叶簌簌。
“哦,我与小凌去西市逛了逛,买了件冬衣,说起来,今日街上好热闹啊,许是因为再过几日便是启英会罢……”
寻桉这般说着,却发现韩树并没有在听,他只是皱着眉头,目光不知放在何处,待寻桉话音落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一脸疲惫地朝她笑笑:“是嘛,想必到时候会更加热闹。”
“韩树,你打算参加文试么?我之前看了你写的文章,写得真好。”寻桉鼓励道。
韩树苦笑一声,话音很低,寻桉却听得真切:“纵使腹有万千诗书,又有何用呢……”
不对劲,韩树很不对劲。
寻桉知他平日里最爱写诗作文,在韩侯爷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会偷偷去市井之地听些曲子,他爱阳春白雪,也爱下里巴人,若是平常的他,一定会精神百倍地准备参赛。
难不成是韩侯爷在信中敲打他了吗?可韩树自幼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侯爷从不在课业上对他做何要求。
那必然是督促他习武了。
虽然韩树满口建功立业,但寻桉知道他其实最恨习武,可惜他出身武侯之家,又是韩家的独子,将来继承父亲衣钵,总归是要带兵打仗的。
寻桉在心中默默感叹韩树的身不由己,不知不觉间跟着他来到了竹林深处,此时核舟众弟子都在用晚膳,竹林静谧无声。
“小桉,”走在前面的韩树立住,回过身,在一轮圆月之下,他恢复了些精神,望向她的眼中似有点点星光,“正巧,我有话要与你说。”
寻桉茫然地点点头,道:“你说便是了。”
韩树听罢,开门见山道:“小桉,我喜欢你。”
此话说得太过突然,寻桉愣在原地,忘记了开口。
“咳,你还是说些什么为好。”见寻桉许久没有回答,韩树有些尴尬,将折扇从袖口中抽出,就着秋夜的凉风扇了起来,扇得他打了个寒噤,脸上的燥热却迟迟没能褪去。
“你、你这是做何?”寻桉忍受不了韩树炽热的目光,声如蚊呐。
韩树走进了一步,他似乎又长高了些,眉眼间已没有了儿时的稚嫩:“我是真心的,你我一同长大,彼此知心,我很早之前便心悦于你,今日,我想问你的想法。”
寻桉答不出。
那日烟火之下,望着递来谍岚花的韩树,她的脸也如今日这般发烫,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真的答不出。
见寻桉还不说话,韩树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些:“小桉,就算你现在没有主意,一年、十年、三十年,我都会等。”
“不——你莫要这样,”听到这话,寻桉后退一步,下意识拒绝道,随后连忙笑道,“突然间你这是说什么?是不是近日太累了?”
韩树见她后退,久久没再言语,末了,他叹了口气,了然道:“果真如此……是我唐突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莫要介怀。”
说罢,他便迈开步子离开了,只留下寻桉一人立在原地。
待他完全不见身影,寻桉扶着石桌坐了下来。
韩树为何突然间向自己表白心意?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的感情是从何时改变的?是那年的灯会么,还是更早?寻桉后知后觉,她摸了摸涨红的脸颊,忽然有些释然。
正如韩树所言,他俩从小一同长大,彼此相知,或许在绚烂烟火之下她确实有过一丝心动,但韩树于她来说,是邻家哥哥,是知心好友,仅此而已,她实在无法想象两人的未来。
只恨自己平日里能说会道却在这一时口拙!寻桉的心还跳得厉害,她接连被钱泓一和韩树吓到,此时此刻身心俱疲,索性直接泄了气趴在了石桌上,石桌凉丝丝的,倒是挺舒服。
可是还没待多久,她忽然神色一凛,连忙直起身,朝竹林呵道:“谁在那!”
今夜有云,月光忽明忽暗,待月亮拨开云层的间隙,寻桉这才发现那个隐藏在竹影之下的少年,他一身白衣,笔直如松,表情却一反平日的淡然,显得有些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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