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桉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只听贺知槿在一旁道：“感觉如何？”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她坐起身，将披在身上的长衫拿开，再次凑到柴火前，凝聚内力……
再次失败了。
“还是不行。”她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长叹一口气。
若是平时，寻桉定会说她是饿了，所以没有法力这样的话，看来她已经没有了贫嘴的心思，贺知槿的眉头微微皱起，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拖着伤腿烤鱼去了。
不知两人在洞底生活了多久，最开始，半个时辰内还是能捉上一两尾鱼，可如今，这鱼是越来越难捉，贺知槿因为腿伤，本就没什么力气，眼下寻桉又不知为何法力尽失，整个人变得虚弱无比，再这样下去……
贺知槿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他默默扣紧手下的岩石，一直到关节发白，才缓缓收力，等到他拎着两尾鱼回到寻桉身边时，寻桉依旧瑟缩着身子靠在角落里，模样甚是可怜。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
“到附近转了转。”
“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么？”
贺知槿摇了摇头，将手中烤好的鱼递给她，后者连忙乖巧地接过来。
即使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洞中，面前的小姑娘还是能吃得这般津津有味，贺知槿一面望着她，一面在心中想，如此便好，能吃是福。
可是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他们必须想办法出去。
“总觉得这洞里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吸走我的力气。”末了，寻桉忽然抬头对贺知槿说。
贺知槿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却把这话听进了心里，方才他四处打探时，也觉得这洞中有古怪，此处不能再久留。
“收拾一下，咱们往深处走走。”见寻桉满足地咬掉鱼骨上的最后一块肉，贺知槿提议道。他将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从枯树上砍下一段木棍拄上，支撑着自己站立。
寻桉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下意识地扶住贺知槿的胳膊，他的身体僵了僵，她觉察到，连忙解释：“你伤得很重，洞中地面不平，我扶你。”
贺知槿不再言语，默许了她的善意，二人打着火把在洞中摸索行走起来。
一路无话。
当时，听完关于贺知槿的故事后，寻桉便进入了梦乡，他靠得很近，让人安心。
但正因如此，寻桉错过了最佳的提问机会，眼下，这个话题是再没有理由被提及了，她有些吃力地扶着贺知槿的胳膊，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越往深处走，寻桉就越觉得难受，不出两刻，她已经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等到贺知槿发现的时候，寻桉正一个趔趄趴倒在地上，连带着他也跟着闷声摔了下去。
贺知槿顾不上伤口撕裂的剧痛，他咬着牙忍痛将她扶起，问：“怎么，难受得紧吗？”
寻桉挣开了他的手，瑟缩地靠在墙壁上，声音低了很多：“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贺知槿安慰道：“好，我们不再走了。”
他只好在她身边坐下，默默用鞋底碾碎了一只地上的虫蚁，正走神之际，忽然听到身边传来隐隐啜泣之声，他刚抬起头，便看到了寻桉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
只听她哭着说：“贺知槿，我没想骗你，但其实，我从出生起便一点法力都没有……呜，我不像、不像哥哥那么厉害，那么神通广大……”
贺知槿有些看不明白，他看着她一连串地掉泪珠子，反而有些想笑：“你不必神通广大。”
“若我有法力，早就不会是如今的下场……我不想拖后腿，但是、但是我现在真的好难受，就像血液被抽干一样……”寻桉蜷起身子，声音更加委屈了，“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了，贺知槿，怎么办？”
贺知槿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别怕，桉。”
话虽这样说着，但面前的姑娘状态实在是不妙，她的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理智快要被击溃，她的双髻有些松散，发丝因为被汗水浸湿，狼狈地贴在她的脸颊上。
同样的境遇之下，贺知槿除了腿伤，全然不像寻桉这般痛苦，此洞的古怪之处实在太多，若是再不离开这里，寻桉恐有危险。
寻桉觉察到贺知槿的焦躁，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挣扎着说：“你先走罢，莫要管我了，等你出去了，再叫人来救我……”
贺知槿听了这话，反而冷静了些，道：“若我对你弃之不顾，你会死在这里。”
“你我都知道，此时你先走，才是最佳的法子，”寻桉的喘息声变得很重，似乎呼吸对她来说都已经成为一件难事，“你快走罢。”
贺知槿想要拉她起来，但寻桉已经没有了求生的信心，她的身子很沉，手也很冰，他只好再次靠着石壁坐下来，温声道：“桉，你看。”
寻桉闻声抬头，只见贺知槿闭上了双眼，安静调息，长长的睫羽宛如蝶翼般轻轻颤抖着，姣好的面容被火光映衬得格外温柔。
她刚想出声询问，顷刻间，洞内四处都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声音，一开始寻桉听不真切，过了半晌，她才意识到那是花朵绽放的声音。
在昏暗无光的洞底，一丛丛一簇簇浅蓝色的谍岚花，正如解冻的大江一般接二连三地绽放着。
寻桉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环顾着四周，过了许久，才将目光放在贺知槿身上。
“你、你——这里、这里怎会有……”她有些语塞，半天都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洞中有谍岚花生长，这是我先前发现的，”贺知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望着寻桉亮晶晶的双眸，继续说，“只不过，让它们早上几日开放罢了。”
寻桉又将目光移到洞内的谍岚花上，她恢复了些精神，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真厉害，你还能操纵花的生长？”
“身为花妖的后代，这种程度的小把戏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简直就是致富法宝，万一以后你没别的法子营生，倒可以做个卖花郎，你生得又好看，一定会生意红火的！”
“……”
见寻桉又恢复了精神，又歇了半刻，贺知槿缓缓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走罢，我带你离开这里。”
“嗯？”寻桉拉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你想到出去的法子了？”
“我们不能再等了，当下必须走水路。”贺知槿紧了紧腿上的绷带，又将自己的袖子绑了起来，接着，他用嘴衔住发绳，高高束起自己如墨般的长发，“我会带你出去，但你需要忍耐一下。”
寻桉见状，连忙道：“不行！我、我不会水。”
贺知槿有些怜悯地望着她，她还没有看懂他的表情，就被他一把推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唔！”
冰凉刺骨的河水扑面而来，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阻断了四面八方的空气，寻桉当即呛了一口，狼狈地吐出一串串气泡。
贺知槿紧跟着跳入水中，牢牢地拽住她的手，向更深处潜去，他腿上的伤口渗出鲜血，淡淡的红色在水中弥漫开来。
寻桉害怕地抱着贺知槿的胳膊，张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她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不多时，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了冰凉的僵硬，眼下只能完全相信这个被自己紧抱着的少年。
贺知槿一路摸着河道的岩石，带着寻桉快速在水中穿梭，他感觉到水温正在不断上升，若是他没有走错方向，马上便能见到太阳。
忽然，河水变得湍急起来，二人被河水裹挟，失去了控制，狠狠地撞在了河中的暗石上，贺知槿当机立断将寻桉护在怀中，却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他来不及喊痛，紧接着又撞到另一块礁石，怀中的女孩似乎也被划伤了，贺知槿连忙将她护得更紧，二人就这样相拥着坠入湍流之中，陷入另一片黑暗。
*
秋日午后，阳光并不刺眼，还未入冬，林中带了些艳阳高照时留下的余温，树上的几只麻雀一直在鸣叫。
寻桉气喘吁吁地躺在温暖的阳光之下，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远离了那个古怪的洞穴，自己的力气也在慢慢恢复，整个人就像一棵干涸许久的禾苗，盼来了一场甘霖，不断吸取着水分和养料。
意识到自己把自己比作小草，寻桉不由得会心一笑，她下意识转头去看与自己并肩躺着的贺知槿，却见那人情况并不好，他紧闭着双眼，腿上的伤势早已加重，方才因为河中乱石，胳膊和背上又添了许多新伤。
好在现在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见他没有清醒，寻桉悄悄伸出手，想探一下他的额头，谁料还未摸到，就忽然被他死死抓住，随后她对上了他那警惕的双眸，不到一息的功夫，贺知槿便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迅速松开了手。
“失礼了。”他起身赔罪道。
“不妨事，你还好吗？”寻桉并没有在意他的提防，只是关切地看了看他的腿，“若没有你在，我没办法离开那里。”
贺知槿仍坚持说：“在洞中时也多有失礼，望——”
“小桉！！！”
忽然间，只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从林深处传来，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李似泉便领着一群人冲到了寻桉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
“小桉，知槿，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李似泉欣喜若狂，“你们都要把大家吓死了，我都要发疯了！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你们这是去哪了？”
“师姐，这是哪里？”
“我们还在白鹭山呀，此处是半山腰，我们先前一直在山顶附近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竟走了这么远！啊呀，你们这五日是怎么过的呀——”
“什么？竟已过了五日么！”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下来，寻桉立即一阵眩晕，倒在了李似泉的臂弯里。
“小桉！小桉！”李似泉大惊。
“师、师姐……我……我要……”
“什么，小桉？你想要什么？师姐都满足你！”
“我要吃九鹭书院的……饭……”——九鹭书院财大气粗，伙食一定不会差，至少肯定比核舟好。
贺知槿望着堪堪昏过去的巫寻桉，脸上难得露出了略带嫌弃的表情，他被书院的师兄们抬起，逃避现实地缓缓闭上眼睛，这几日在洞中发生的一切，就宛如一场梦，他不愿再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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