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薄在苏瑜的搀扶下站起,看着何林的眸光莫名深究,但转眼又换了一种较为温和的模样。他眨了下眼,反问道:“何林,我不是让你不要到后山的吗?”
何林的眼神刹那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摸摸脑袋,望向宋薄:“是,是村长爷爷让我来找你们的。”
“庆典开始了?”
“嗯!”何林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犹豫地开口,“先生是调查好了吗?”
宋薄微愣,继而道:“算是。不过具体的还是得等到云天宗的人来,他们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那湖底的阵法,恐怕真是只能借用外力才能将其破除。就是不知道,苏瑜所信赖的宗门,是否真能按时抵达。
村子偏远,因此何林并不知道云天宗到底是何种东西。但既然先生是这样说,他自然全身心地信任着。只是他一边走,一边还是忍不住探头问:“云天宗,是什么?”
苏瑜和宋薄对视了一眼。很明显,情况与他们预想的不对。
依苏瑜的看法,云天宗名气鼎盛,便是再与世无争,也没道理附近的村民一概不知。除非有人施了法。
不过眼下并非好的时机,宋薄决定在见到村长之后再做定夺。于是走过去摸摸何林的小脑袋,故意岔开话题道:“一个小宗门而已。你天天这么多问题,你阿姐居然也不嫌你烦。”
“哼!阿姐才不会呢!阿姐说过会保护我的!”何林气鼓鼓地把头扭到一旁,愤愤地咬了口鸡腿吃。
鸡腿的香气悠悠窜到鼻间,惹得宋薄口水直咽,莫名的饥饿感从肚子里传来。但是在小孩子面前他向来要面子,刻意摆正了脸色,道:“不是说去庆典吗?走,带路。”
何林嚼着肉,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在前面领路。苏瑜和宋薄则跟在后面说悄悄话。
苏瑜用了速干符,把宋薄和自己的衣物弄干,随后低声纠正:“云天宗可不是小宗门。”
“我知道,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嘛。你讲过,我记得。但是不往小的说,指不定这孩子又要问东问西的。这个年纪总是对世界有点好奇嘛,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宋薄新奇地摸两把已经彻底干透的衣服,内心直呼神奇。
“你小时候?难道不是一直读书?”苏瑜挑眉。
“那也太无趣了。”宋薄嫌弃地瞥了苏瑜一眼,真要一开始读,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坐得住。被这话题勾起童年记忆,他垂眸抚摸衣袖,喃喃道,“是......后面才读的。”
遥想过去在田野山林里穿梭的身影,就像是一个个不可及的美梦。如今也成了鬼,完成不了父亲的愿望,又卷入了此等离奇古怪的事件中,对于自己而言,还真不知是福多一点还是祸多一点。
苏瑜见宋薄似乎心情低落,犹豫地拍了两下肩膀,然后成功收获了宋薄疑惑的目光。
宋薄看看自己的肩头,问:“刚才有东西?”
“......有一只苍蝇。”
*
一个个拼接的木桌连成长席,所有人围坐在那里吃着聊着。何欢还未坐下,正四处张望找寻她那调皮的弟弟。
“何林!你去哪里了?”见到了人,她急忙跑过来,生气地敲了何林的脑袋,“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何林揉揉敲疼的地方:“村长爷爷说要找先生,我就想帮忙。”
何欢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到桌上吃饭。回家再给你算账!”紧接着便看向宋薄,目光触及苏瑜的时候带着些许的困惑。
“我的朋友。”宋薄道。
“朋友?”何欢眼睛一亮,赶忙推着两人到主桌那边去,“快快快,去主桌那边,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宋薄心生疑虑,被推着来到了众人的面前。每一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目光炯炯,无端的瘆人。
何勇笑着看向他:“快坐下吃饭吧。”
然而衣袖却轻微扯动,苏瑜的声音直接从脑子里传出:“别吃。”
嗯?他幻听了吗?怎么刚刚好像听见了苏瑜的话?
正坐下,那道声音又传了过来,还有些焦急:“你是听不懂话吗?怎么不回我?”
宋薄沉默了一会,而后用极小的声音虚心请教道:“怎么弄?”
苏瑜顿时明白,懊恼地低头,轻声自责道:“我给忘了。”
“二位在说什么?”何勇见两人谈话半天不动筷,出声说道。
宋薄说:“在谈论一些琐碎的小事而已。”
何勇夹了口菜:“说起来,二位去过后山那里吧。”
“你们知道?”苏瑜道。
“没人能瞒过我们的眼睛。”何勇意味深长地说道,随后又给自己倒满酒。看着村民们热热闹闹吃饭的场景,他转了转杯子,盯着因晃动而泛起的涟漪,“时候还未到啊——”
“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宋薄冷不丁地开口。这村长想必能给予他们更多的信息。
何勇笑眯眯地说:“知道,却也不知道。”
宋薄心下无奈,这村子里的人总喜欢藏着谜语,要叫人猜测才行。关键是他像是那种有耐心的人吗?
“村长,你要是再这样,我想就让我们一直待在这里算了!反正也出不去。”宋薄装作自暴自弃道。
何勇横眉一竖,放下酒杯:“嘿——你这小子怎么一点定力都没有?跟往日过来的人差远了!”
“他们行他们上啊,不过我看他们也失败了吧。”见何勇脸色难看,宋薄乘胜追击道,“既然如此,不如帮帮我们呗。我这兄弟,那可是跟云天宗有关系的!云天宗你知道吧,赫赫有名的大宗门。要是谁不知道,那准是没什么见识的人!”宋薄竖起拇指指向安静的苏瑜,眉飞色舞的,好像与有荣焉似的。
何勇刚想说自己不认识,结果听宋薄这么一说,先前的话愣是塞回肚子里,半天说不上话。
“请告诉我们吧。再这么耗下去,恐怕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苏瑜镇定从容地接过宋薄的话。
红白脸齐声唱,连带着何勇的脸也变得时红时白,叹了口气。然而接过杯子的手终是一顿,宋薄瞧见了他越发凝重的眼神。
“你们找了别人?”
别人?
宋薄估摸着应是云天宗的弟子已经在现实那边到了,心情难得雀跃起来,他温声说:“是的。”
何勇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点点。他察觉到众人不动声色投过来的目光,良久,才对宋薄开口。只是刚张了一半,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他像是在忌惮,仿佛有人在暗地里告知他某件事一样。
最后只虚虚地指着后山位置,说了清除的咒语。但到底清除何物,他闷头喝酒没说。
既然如此,宋薄和苏瑜便也只好再次走回后山莲花池。路上的雾气不再生成,然道路崎岖不平。估摸着何勇的话可能会带来些恐怖的事件,再因着上次失足的惨痛经历,宋薄这回仔细看着脚下的路。
苏瑜:“你在干嘛?”
宋薄头也不抬:“低头看路呢。对了,你也稍微注意点,小心被石子绊倒摔进池子。”
“你相信村长?”
“半信半疑,”宋薄仍注视着地面,“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1]
月色之下,苏瑜偏头看他,只觉宋薄左半边脸的奇异花纹越发往下,已经达到了下颌的位置。
“你...有没有感到不舒服?”
“不舒服?没有。”
宋薄虽不懂但牢记一点,那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苏瑜比自己厉害,他既然都主动开口询问,必然是有了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停下脚步,墨色的眼眸转向苏瑜:“怎么了?”
苏瑜在璃山见的都是精怪,就算是山下的寺庙里,也都是寻常人类。鬼这种生物,细细想来他着实没见过。因此面对宋薄这个情况,他一时把握不住,只得委婉提醒道:“你脸上的花纹变长了。”
这东西还能变化?
宋薄心中一惊,手立即摸脸。他倒没什么感觉,与往常一样。正巧走到池边便想着去看看,忽又想起水中根本倒不出自己的影子,“我这...你也不清楚?”
“不懂。我又没见过鬼,怎么可能了解。”苏瑜说。
“那你平日都学些什么?”宋薄好奇。
苏瑜看宋薄,说:“自然是修行之术。每只妖的修炼方法都大差不差,只要有资历的妖在前期稍加引导,后续的自己就可以领悟了。”
宋薄默默敬佩:“你都不怕出事?我看话本里的动不动都要渡雷劫的,都要入魔的,没有个体系怎么行?”
“那都是你们人类修行该琢磨的事,别拿你们自己的一套强行安在我们身上,”苏瑜不同意地睨了宋薄一眼,“而且这世道是有魔族的。你要入魔,哪会那么容易!半吊子的水平,说不准人家魔族第一个出来灭你!”
宋薄前半生是人,这后半生估摸着还要依靠鬼的身份撑过三个月。面对有苏瑜这样好的资源,他必须加以利用得到更多的消息:“话说回来,世人总说妖魔。妖和魔,有明显区别吗?”
“准确来说是有些模糊不清。有些妖偏魔,有些妖偏仙。反正我听狸桦说了,只要不在荒渊谷里出生的,统统不算是魔族。”
苏瑜虚眯着一双狐狸眼,戳穿了宋薄的心思,“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头再跟你细说。这些都是小事,眼前的,才是大事!”
心思被戳破,宋薄也不恼羞成怒,他道:“我曾听村长说起过,过了庆典便会大事发生。之前误入此阵的人都没能解决困境,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大事?”
“据我猜测,便是没能解决,这个村子曾经遭受的灾难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设计这个阵法引诱人涉足的家伙,对村民们顶多就是一种可悲的怜悯罢了。”苏瑜坦言说道。
宋薄点头,下意识地望向苏瑜:“只可惜这种怜悯,对村民们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苏瑜笑了笑:“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
“也对。”宋薄道。
他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回到地府,实在是没必要过于忧心一个已经遭受苦难困于过去的村子。
“地缘清,诸神灭,显——”
笼罩在湖面上的薄薄雾气随着苏瑜的声音消散,逐渐露出宋薄最初印象里的模样。他走到池边,那清澈的水面上赫然显示出他苍白而诡异的脸庞。
看来苏瑜说的是真的,但是这个花纹到底有什么用?倘若今晚过去,这个花纹还未消失,我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知道该信我了吧。”苏瑜察觉到宋薄的动作,说道。
“我什么时候不信过你?”
“很多时候。”
“看破不说破,好吗?”宋薄只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在被人细微地拉扯着,这种感觉让他恍惚想到儿时村口的皮影戏。他眼下就好比那被操控的人偶,随时都有可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说话不免有点冲。
然而苏瑜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难道这法术对你有害?”
那根线又蓦地松开,脑中清明了不少,趁此机会,宋薄道:“不清楚,但既已入局,破解就是。我可不喜欢怨天尤人,那样实在过于狼狈。”
“凡人修仙自成体系,想来云天宗也应该有关鬼怪的资料。”苏瑜道。
“可是我只听说过上阳宗炼鬼,而且也只有他们会炼鬼。其他宗门的资料恐怕不及上阳宗的丰富。”
“哪怕不算丰富,但对于这种情况也该有方法应对。更何况上阳宗离这儿太远,云天宗才是我们的最佳选择。而且,说到底上阳宗所行,不过歪道罢了。即便能掌控,也终究会有失控的时候。”
宋薄一听,开口问:“你了解凤州的事情?”
苏瑜道:“略有耳闻。这也是活生生的例子不是吗?可惜上阳宗最近势头很猛,又加上如今鬼怪妖魔肆虐,想来去找他们寻求庇护的,不会少到哪里。只看得到眼前,自然也就不会关心背后的危险性。”
“依你所看,这背后会不会有上阳宗的动作?”宋薄说。
“便是有,也无证据。再者说凡事都不能妄下定论,我们随意揣测一两句也就罢了,若是被上阳宗的人听进去,指不定又要挑起纷争。近日人间不太平,少生事端为妙。”苏瑜沉住气说道。
然而不过一个转身,周围景色却截然不同。
电闪雷鸣,一切都与宋薄记忆里反复出现的夜那么的相似。
[1]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谚语,出自元·佚名《盆儿鬼》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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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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