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祺做好了被提问的准备，可真到跟前，宋清平却全无任何要开口的举动，甚至在他有些踟蹰不定的时候，还好心提醒一句“食不言”的规矩。最后他摸摸脑袋，糊里糊涂地被宋清平送出了门。
宋清平望着冯祺的背影，脑里全是临走时冯祺无意识瞥向宋薄的行为。没了外人，他禁不住的冷声起来：“你们谈了什么？”
“你若是想知道，只管动动手指。何必要我自己说。”
“确实。但我更想要听你说。”
“我不肯。”
“你不要试图用这个法子激怒我，好让我在你眼前摆弄法术，使你知晓更多。”宋清平斜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戳破宋薄的心思。
不久又收回目光道，“或许你们根本就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以此模糊我。”
宋薄弯了嘴角却无笑意：“我是你一把手教出来的，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你。”
“我退了一步，相对的，你应该也要有所退让才是。”
“我无法忤逆你的话。”
宋清平转头看向宋薄，掀起眼皮，眼底郁色不减：“的确‘无法’。可你的抗争最终都是无用功。”他的手放在宋薄的肩上，从远处看就像一个父亲在说些殷切的话。
可宋薄知道宋清平话语里的不容质疑，于是他努力变换心中所想，在药丸的作用下仍装作了昔日乖顺的模样：“我明白的，父亲。”
“我讨厌你浪费精力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这不是小事！”宋薄的声音忍不住大了些，却又猛地收住。
糟糕......
下唇咬出血来，他拼命抑制想要继续反驳的话。
宋清平的眸光顿时冷淡许多，不痛不痒地刺在宋薄的脸上。瞧见唇上的一点血色，他忽而笑道，起了另一个话题：“你现在应该不怕水了吧？”
宋薄闻言浑身一颤。
“不要逼我像以前那样对你。”宋清平拍了宋薄两下肩，说。
沉默似乎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他听见宋薄说：“...你让我恐惧水，却也教会了我克服。”
“所以你要反抗我？”
“不，不会。”宋薄眼皮低垂，“但我不可能一直甘心做你的傀儡。”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庞黎不是好惹的。”宋清平直接对着宋薄说清楚。他担忧宋薄会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冒冒然行动会损害他的事。更害怕，更害怕——
他忽地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宋薄死寂的模样。
“我猜得到。”宋薄说。
庞黎总是缠着庞明，自然清楚他和庞明的关系并不好。他赶考时，又是强硬地跟着庞明一起走。如今他回来了，庞明却没有。庞黎这次指不定是真想弄死他，好替庞明报仇。
“所以，庞明究竟是不是你动的手？”
看，果然是这个问题。
宋薄看向宋清平，眸中的光动了又动，一如此刻的光影：“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我？”
宋清平眼神闪烁了一瞬：“你是鬼，难免会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怀疑你，很正常。”
“...正常？”眼神黯淡了些，宋薄突然没了想要询问的动力。他深呼吸将眼眶的热意压下，开口：“不是我做的。我死后，一睁眼就是在池边。那里就有一个来去匆匆的水鬼，之后又经历种种，可我根本没见过庞明。”
他见过顾起，见过幻化的赵霆的尸首，可他就是没有见过庞明！谁知道庞明的尸体在哪儿！没准儿庞明已经成为了祭品，再也找不回来了。
宋清平点点头，看上去像是信了几分，又问：“那前面的过程中可起了冲突？”
宋薄听见笑了一下，牵扯嘴角都显得无力。他难得想要欺骗一下宋清平，但苦于吐真丸，还是道出了真相：“这一路上都是他排挤我，讽刺我。到了最后，也只不过是同绑在一起的孽缘罢了。”
“不过你已经去过庞府了，对吧？”宋薄冷不丁开口。眼眸的光亮的瘆人，犹如刀尖滑过的锋芒。
宋清平沉声：“你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说了，我会听话的。但前提是，你不要动苏瑜。”苏瑜是关键的一环，能不能摆脱主控者的，全在他的身上。
“苏瑜？”宋清平冷哼道。他没想到一向听话懂事的儿子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跟他作对，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动不动他，我还需要看你吗？”
宋薄不紧不慢：“你当然需要。因为你还需要我完成你的毕生追求。”他抬起脸，往宋清平那儿走近些。竹子的光影在那张面庞之上，既显诡魅又显清冷。
看着宋薄不肯后退的眼神，看着那张早已褪去稚嫩的脸，宋清平忽感一股年迈的苍老之力袭遍全身。
他的眸色也更深沉了些，恍若有巨浪在翻涌：“那就看看我们到底谁会赢。”
“奉陪到底。”宋薄平淡地回应道。
*
“......事情就是这样。不关这位的事儿！”那昏睡多日的流民总算是在狸桦的帮助下苏醒过来。正迷糊着，猛地被狸桦拽过来解释前因后果。
既然证人都这么说了，再拘着也不合情理，于是苏瑜就和那流民一起给这么放了出来。
狸桦咧着嘴角，笑得放肆张扬，他在门口等着，也就看见了那名流民。
苏瑜收回停留在流民身上的目光，转头看着狸桦。目光越过狸桦就没了人，他没看到宋薄，便问道：“宋薄怎么没有过来？”
“喂喂喂，我可是大老远跑过来救你的！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在路上累不累渴不渴？一出来就问那个人，怎么，他是你情郎？”
“不要胡闹，”苏瑜语气平淡，看向狸桦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我还不了解？一贯舍不得吃苦，不用想也知道路上过得滋润。”
“至于宋薄...我传音时便已说的清楚，只是恩人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狸桦摊手：“知道知道！”随后小声念念，“跟那家伙说的大差不差，还说没关系？”
“嘴里念叨什么呢？”
“没有，我就是在组织语言。”
苏瑜：“那现在想好了吗？”
“想好了。”狸桦点头，然后接着道，“宋薄可能要在他们村子待上一段时间，我看他举止谈吐并无异常。也趁机探查过封印在他身上的术法，并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或许那天只是巧合呢？”
“巧合？我不相信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若说在何家村他是过客，可在这纺邱镇里，他便是主人。”苏瑜面色沉重了些，“他一贯藏心思，深不可测。就是隐瞒欺骗，我也未必知晓。”
无缘无故的发难，若不是他早有准备。那夜定会闹大。不过好在也算是找到了关键的东西。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他都这副模样，你还要守在他身边吗？”狸桦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已答应他，就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人。更何况我对他也说过底线，只要他不触犯便也无事。只是他多生古怪，而我对鬼的事实在是束手无策，这才想叫你过来替我看看判断一二。”
“你们不是说要找主控者吗？若是找到了，应该能够解决。”
苏瑜眉心紧缩：“正因为如此，我才烦恼。我观他举动，猜测这主控者定是他所熟悉的人。但再结合你告诉我的，只能将他身上的疑点推翻。这背后若不是主控者捣的鬼，恐怕是另有他人插手阻拦。”
狸桦看着苏瑜：“眼下你打算如何？”
“我得亲自见他，才能了解更多。”
话虽如此，但苏瑜决定先行一步回到客栈再从长计议。回到客栈，掌柜一抬头就瞧见苏瑜，顿时冒出冷汗。他先对小二使了眼色，见小二上了楼，才抢先一步谄媚地对苏瑜说道：“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今天有人说落了东西在一号房，我寻思这不是客人您的房间吗，细问之下才发现是你同伴认识的人。”
他搓了两把手，眼睛时不时地瞟着，似乎在观察苏瑜的脸色，“不过我们客栈别的不说，就是懂规矩。轻易不去客人的房间。因而那人在二号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就走了。”
苏瑜眉毛一跳，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直道：“你可知那人住在哪儿？”
“桃花村。”
“远吗？”
“不远。主路直走，经过桥，沿着土路继续走上一刻钟便到了。”
狸桦纳闷，小声对苏瑜说道：“这不是宋薄所在的村子吗？”
苏瑜没立即回应，而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客栈掌柜。他容颜姣好，但面无表情望着人时，总有股莫名的压迫感。
掌柜的汗珠便渐渐冒出，顺着脸颊流淌，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听见苏瑜开口：“我刚看小二上楼，按理说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没下来？”
“许是，有别的客人找他有事呢？”
“那个方向似乎只有天字房的吧。”苏瑜微微扬起下巴，示意狸桦上去看看究竟。随后自己则慢条斯理地询问起掌柜，“我那晚虽然急切想休息，但也看见了只有两间房。莫不是你趁我不在期间，把房间让出去了？”
“这，这怎么会呢？”掌柜拿起衣袖擦擦汗滴，“按照我国律法，收取完基本住房费，剩下的都是等客人确定离开后一并算最终银钱的。”
“那店小二过去干什么？”
“这，这......”
这时狸桦揪着小二的衣领在楼上的走廊处，往下毫不客气地喊道：“苏瑜，我刚一进去就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的！”
掌柜一瞅小二蔫了吧唧的模样，连连苦笑。看还有人在张望，牙一咬，紧接着放下身段向苏瑜哀求道：“您行行好，就别在这儿当众发难！到楼上去，我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您！我也是受人所迫，小本买卖，不容易。您行行好吧！”
苏瑜见状倒也没有刻意为难，他本就只是想知晓他们的古怪之处。上了楼，他发现开着门的却是二号房，正是宋薄的房间，那一向平淡如水的眼里竟有了些许寒冰似的冷意。
他坐在椅子上，狸桦也跟着一并坐下。
苏瑜：“说吧。”
掌柜舔舔嘴唇，老实交代：“是庞府那位，让我们做的。真的不管我们的事！”
狸桦哼道：“真的假的，我们自有分辨。你先把知道的说清楚，不然，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别别别！”掌柜以为要动刑，赶紧道，“我说，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庞府那位就想让我们稍微栽赃一下宋薄，说他偷东西之类的。到时候好让衙门的人把他抓走！”
“就这？”狸桦对此不能理解，他尝试去概括这件事，最后发现实在是荒谬，只冒出一句：“那么...一点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那庞府和官府有交情。名头上是偷窃，实际上不知道该怎么判呢！到时候是死是活，谁清楚呢！”一旁的小二出声。
静静听着的苏瑜一瞬间联想起那夜跌跌撞撞要逃跑的流浪汉。
“你怎么想的？”狸桦看苏瑜半天不开口，问道。
“没什么。”苏瑜看了一眼掌柜和小二，“你们先下去吧。”
“这，这——”掌柜还想让苏瑜给个准话。无论是去报官还是装作无事发生，他都好歹有法子应对。只可惜他嘴张了一半，就被狸桦冷漠且愤怒的眼神给逼退了回去。只得唯唯诺诺地领着店小二离开房间。
狸桦见闲杂人等消失，斟了杯茶递给苏瑜：“你也别着急，事儿得一件件办。再说了，这本来就是宋薄的事情，你瞎操心也没用。到时候报完恩，你两不就还是一拍两散吗？”
“但至少眼下我还在他身边。若是处理不好，日后岂不是有更多的麻烦？”苏瑜接过茶杯，眼一垂，瞧见茶水上漂浮着的微微扭曲的自己。
“所以你想解决？”
“当然。越积越多，才是不好。”
苏瑜顿了顿，又温声说，“你要是想回璃山，我也没有意见。你这次已经帮我很多了，多谢。”
“没事，谁让你是朋友呢！”狸桦笑道，“更何况，成仙的事，也不能只你一个人承担啊！我还是留在这儿陪你一起吧。”
“...那我们去宋薄家吧。”
修长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握紧杯壁，苏瑜听见狸桦活泼的声音：“正好我去过，我带路吧！”
“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