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薄？就是之前那个让你卖野果赚钱的人？”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孩童，穿着粗布素衣，仰着头问自己。
然后宋薄的嘴不受控地开了口：“对。不得不说，现在想来，我还真觉得他有点死读书的天真。”
手指托着下巴，“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他读书确实厉害。”
宋薄知道这是自己充当了庞明的角色。
四周就是普通的村庄土房的模样，整体看上去干净整洁，倒显得宽敞许多。他忆起庞明在搬进镇子前，其实一直都过得并不富裕。
“他单独找你？”
“应该是要问我那朵花的事情。”
“那朵生长在密林深处的仙花？可你不是告诉我它消失不见了吗？”
对话还在继续，宋薄此刻提了精神，认真聆听这段由自己说出来的话。
“是这样没错。但是宋薄......上次他不小心掉进深坑，我寻了他爹好久，才总算是告知宋薄出意外的事情。后面他好像一直养伤，也不怎么跟我见面。他毕竟也是因为我.......”
言毕，宋薄微愣。
宋清平从未告知过他这件事。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在坑底闭眼后意识一直很模模糊糊，彻底清醒就是在庞明莫名其妙地打了自己一拳之后。
事后宋清平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彻夜待在坑底受冷而引起风寒，高烧数日才令记忆欠缺。不过在看到庞明去了镇上之后，又忽然转了口。
看来事到如今，只有庞明的记忆才是真实。恐怕自己约见庞明，背后少不了宋清平的操控。
庞黎疑惑：“可是既然你们能说上话，怎么不干脆把话说明白，非要去密林，还非得是在夜晚？”
“不清楚，不过我猜那个珍品应该是在夜里才会出现。宋薄估计也对那个珍品起了兴趣。上次多亏了他，不然连我也要掉进去，到时候银钱分他一半！”
紧接着宋薄就看见自己抬起了手，摸了两下庞黎柔软的头发，语气都温柔了许多：“就算钱只有一半，也够给你买药了。”
“没有关系的，还是存点钱让哥哥去学堂吧！”庞黎软了声音。
因着宋薄介于亲临者和旁观者，他清醒且清晰地看见庞黎犹豫的神色。
庞黎咬着指节骨的位置，顿了顿，道：“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为什么？”庞明说，“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就行了。”
“我…我就想看看你的朋友。”
庞明沉吟片刻，似乎是见庞黎紧张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你晚上和我一起去吧。”
于是随着庞明的话音刚落，眼前景物一转。
明月清风，树木葱茏。宋薄记得这是通往深处的小道，是庞明自己摸索走出来的路。
身下脚步一停，继而转向落在身后的庞黎。庞明伸手递到庞黎面前：“都说了让你安心在家，为何执意跟过来？”
庞黎抿嘴不语。偏偏庞明来了劲，故意非要得出个答案。
宋薄就看着自己围着庞黎绕了几圈，甚至......慢慢靠近。
喂喂喂，庞明，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前居然是这种人吗？！
离人半步就停住，视线从庞黎忽地抬高向上看着高树悬着的熟果。宋薄来不及庆幸，就听到自己说：“果子熟了，我先摘些。等会给宋薄一点，剩下的我们回家吃。”
“可是哥，让人等，会不会不好啊？”
“那...那你就先去，正好我带你去过那里。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就说我迟些。”
庞黎乖乖应好。
坐在树杈上，由高往下望，庞黎的身影大约只有一粒米那般小。
看着虽然吃力爬坡，但还算健全的庞黎，宋薄的心随着人影的逐渐远去而越发沉重。
若不是因为我，你恐怕…不会变成那样。
“若是我早些治好你，这样你也不必时时忧虑。”庞明叹息道。
采野果不必太大费周折，所以速度很快。然而宋薄还是第一次见满身是血的庞黎。
大腿想被什么抓破，膝盖处有明显敲裂痕迹，血浸染了全身，而庞黎闭着眼轻声唤疼。
这都是我干的？！
身躯还在踉跄着向前，野果散了一地。庞明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只得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然后地上痛苦的庞黎顷刻间躺在木床，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偏头转向墙内。
“我会去找他问个清楚的。”庞明坐在一旁哑声着，重复着，“我会去找他问个清楚……”
因此景色又猛地一变，来到了宋薄熟悉的家。
无神的双眼，苍白的唇色，宋薄望着这张脸，只感到陌生。
“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们是第一次见面，更不可能有任何矛盾，为什么要对他下这样狠的手？”
“他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矛盾的根源。”
在何家村被绑时，庞明…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他根本没有见过庞黎，所以，庞黎所遭受的......其实是“他”要对庞明的？
再后面就是宋薄知道的内容了。
当年他一直不解为何庞明会攻击自己，云里雾里的对话，激得他们开始争吵不休。
哪怕事后他有心想要再找庞明问个清楚明白，却也被宋清平的话和庞明的离开而心思消散。
*
苏瑜虽说在外面等待，却也没闲着。
笼罩于整个庞府的鬼气大约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尽数退去。他觉得奇怪便潜入内部深度探查，没找到任何线索。
仿佛曾经阴森森的府邸，只不过是像海市蜃楼那样堂而皇之地浮现在众人眼前，随后渐渐消失不见。
与之消失的，还有庞黎。
等他快步回到之前的位置，却发现宋薄已经出来了。只是半张脸染了血，嘴角裂了口，头发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额前。
“天亮了——”他听见他说。
宋薄仰起头远眺起天边尽头的光亮，墨色的眼眸中升起细小的光粒。
苏瑜缓步走近宋薄，使了法将血除去。良久，道：“庞黎不见了。”
“不见…也好。”宋薄反应不大，“不然他会受不了。”
敞开的房门处，只有一条躺在血河里的水玄布。
尽管关系不再如当初那般美好，但宋薄还是问苏瑜：“你能帮我超度他吗？”
左不过都是因为他。如今再背上一条人命，宋薄也不起波澜。
“抱歉。”
宋薄顿了顿，又说：“他会怎么样呢？”
“也许，会回到地府吧。”
“鬼死了，也可以回去？”
苏瑜点点头：“那里是所有的终点，所以他会回去的。”
“若是我也自刎，岂不是不需要白费这么久？”宋薄扯了笑，含了些许伤感，可伤感也不过一瞬。他不喜欢那种负面的情绪，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的失控，总要在其他方面占据主动权。
于是他说：“但现在还不行。做人做事，得有始有终。”
“你要去找你的父亲？”语气虽然是疑惑，但苏瑜明白宋薄的坚定。
“得轮到他了，也该轮到他了。”随后宋薄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懒懒地伸起腰来，接着轻松说道，“等解决好，我们去凤州吧。”
“好。”
……
宋清平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从他选择隐瞒宋薄的来历起，他知道他注定有一天要去面对知道真相的宋薄。
他思考了很久，也准备了多种方案，却没料到宋薄直截了当地要求他解除操控。
“如果我不同意呢？”宋清平藏在袖子里的手默默握紧。
坐在对面的宋薄淡然开口：“重新换一个孩子养育，远比操控一个不稳定的厉鬼要踏实和容易。你不必日日提心吊胆，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
“法术之下你尚且不能信我，又为何紧抓不放？”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宋清平也在询问自己。
从最初那个布满血腥味的屋子，到宋薄儿时夜晚苦读诗书，再到在坑底躺在自己怀中没了气息的那个瞬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等回过神时，手边是陈旧的炼鬼书册。无悲无喜的宋薄静坐在窗前，用那双如墨锭般浓黑的眼，麻木且冷淡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在那个瞬间，他是害怕的。他造出了个非人的家伙，却并不能真的像操控傀儡般彻底控制。可是当那双眼重新恢复昔日光彩时，他，是不悔的。
宋清平深吸一口气，而后吐出，像是要把前半生都要吐尽。
“我知道了。”
这是宋薄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念起咒语的样子，与在学堂里教书育人似乎没什么两样。
身体也没任何的不适感，只是——
一眨眼，就...结束了......
走到院门口，宋清平忽地喊住他：“以后…别回来了。”
解控的咒语一旦吐露，他们还有什么联系？
树荫盖在宋薄的身上，他并没有转头回望。他们都不是会顾念过去的人。
“放心好了——”
过去、故土、亲人、朋友，所有的所有，起始于谎言，终结于真相。
他看向几步之遥在门外等待的苏瑜，“这里已经没有我能停留的意义了。”
总算是结束了这一段，果然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改进的地方。不过能写完还是得给自己肯定一下O(∩_∩)O
非常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们！
后面就要慢慢解谜啦，希望可以把这个故事更好地写给你们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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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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