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大鹏鸟，三星中阶灵兽，防守中等偏下，攻击力中等偏上。特点是运用宛如刀刃的利爪攻击，它的羽翼亦可用来辅助制造强风干扰。——《上阳宗外门百兽图鉴》
这都是记录在书册里早该铭记于心的内容，只是第一回遇见活物。薛婉在心里又温习一遍，确保自己没有记忆空白，而后提剑开念符咒。
可即便是熟背册子内容，可真当面对时，薛婉的手仍止不住地发抖。
茅子镇察觉到她的异样，自然地主动充当起保护者的角色。
但是旁边的三个内门弟子根本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仅凭他们两个外门，真的可以击杀掉这只三星中阶的灵兽吗？
恍惚之间，鹏鸟的利爪已经逼近眼前，茅子镇迅速回神，提剑凝气才勉勉强强挡住，逼退数步，腿一发力，总算稳住身形。
然而五彩大鹏鸟却不给予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它见人被击退，立刻乘胜追击地对实力较弱的薛婉下手。
这种级别的灵兽，相较于不熟悉的外门弟子，作为内门，方青和其余二人自然轻松应对。
可说到底，他们本就是偷摸着来幻境的，因此在行动上必须不露痕迹，确保不会被宗门从大鹏鸟尸首上看出他们动过手。
所以方青的打算是先在一旁静观其变，然而在看到那两个外门弟子不甚娴熟的手法后，他又看了看越发暴躁的灵兽，深深叹了口气。
只是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有一柄黑刃蹭着他的脸颊刺了过去。方青眼神凌厉，顿时转而看向靠着树干的宋薄。
浑身僵住动弹不得，此刻，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薛婉闭紧眼。下一瞬，就听见了划破长空的穿透声，紧随其后的，是鹏鸟凄惨的叫声。
她睁开眼，看到了一柄黑刃稳稳当当地刺进鹏鸟的眼眶里。
五彩大鹏鸟因剧痛而暂时失了准头，利爪方向一歪，重重落在薛婉一步之遥的地面。她眨眨眼，转头发现了一脸平静的宋薄。
方青当即决定出手绞杀，其余两人纷纷相助。
宋薄站在树荫下远离战场，视线却正巧与方青相撞。
果不其然，待灵兽死亡，方青大步上前冷声质问：“刚才那是什么？”
“法术。”宋薄淡定回答。
随后衣领就被揪起，审视的目光在肆意横行，妄图找寻他的慌乱。
然而面前的那双黑墨色的眼始终平淡冷静，反倒衬得方青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于是他松开手，道：“我并未在你身上察觉到灵力波动，更何况,哪个宗门的招式会像你刚才所施展的那样诡异？你最好给我说真话。”
“那就是真话，你爱信不信。”宋薄掩下眼底的郁色。
薛婉见状立即跑过来，对方青说：“方师兄，现在首要的应该是查明这五彩大鹏鸟守护的究竟是什么珍宝，万一被其他宗门捷足先登了，可就不好了。”
“你说的没错，”方青斜眼看她，“但最好不是因为他刚刚帮了你，你才转移话题。那样，只会让我觉得外门弟子都是些感情用事的蠢货。”
薛婉握紧手，低下头：“自然不会。”
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宋薄从开始的领头走在最后一个。这一路上都没人跟他说话，直到夜幕降临，其余人围坐在火堆旁，他才跟着坐下依靠着大树。
外门和内门等级森严，故而薛婉和茅子镇坐在外围，离方青等人甚至远一些。
薛婉看方青没在意他们，便主动走到宋薄跟前，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将储物囊中的狐狸放了出来。
她见宋薄气息陡然温和，道：“狐狸还给你——”
薛婉踌躇着，又说，“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今天猎杀灵兽的，是你们。”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只是顺手，狐狸还在你身上。要是你遭遇不测，它也跟着完了。”宋薄语气平淡，他垂下眼睑，看向前方的火堆。
薛婉“哦”了一声，咬了咬唇瓣。许是火光实在温暖，她的脸和心都滚烫，不想让气氛僵持着，便开始没话找话：“看来你很宝贝这只灵狐，不过你怎么没有和它签订契约呢？它灵气充沛，修为应当不浅。要是被其他有心之人夺去，那可就不好了！”
她看宋薄看过来，忽地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面皮一红，慌乱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磕磕绊绊道：“我那是，那是……”
半天说不出所以然，于是宋薄就眼睁睁瞅着薛婉悲伤且懊恼地垂着脑袋。他心觉疑惑，但并不打算多言。手掌仅仅是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狐狸，安静得不说话。
薛婉就这样看着，望着，心跳声逐渐越来越大。
“你…有事？”宋薄忍不住道。从刚刚起就一直盯着他看。
“啊？没，没有。”薛婉绕着手指，“我就是——”
宋薄正准备听薛婉的下文，忽然掌心被柔软的狐狸毛碰了几下，他低头恰巧对上苏瑜的眼。因而含着火光涌动的眼神越发柔和，仿佛有温度似的。
苏瑜头一歪，在宋薄的掌心蹭了蹭。
“欸，它醒了！”薛婉兴奋地凑过来，想伸手摸摸，苏瑜下意识想要躲避，然而没等它动作，宋薄先一步把薛婉的手挡了回去。
宋薄冷淡开口：“它不喜欢旁人碰它。”
“抱歉，抱歉！”薛婉面露歉意，“我不是有心的……”
“无妨。对了，你能帮我看看它这是怎么了吗？”
“这就是你真正要我们帮的忙吗？”薛婉问。
“也…差不多，这件事比较重要。不过——”宋薄困惑，“难道我给了你们这么多钱，只能要求一件事？”
这时坐看他们许久的茅子镇走了过来，听见宋薄的疑问，悄悄望了一下静坐冥想的方青等人，然后再回头解释道：“按理说，你之前的要求我们现在是不允许的。坦白告诉你，因为凤州的事情，上阳宗明令禁止弟子再牵扯鬼的操控解控之事。至于帮助你的灵宠恢复，抱歉，这也不属于我们的能力之内。”
“我们等会就把钱退回还给你！”薛婉忙道。
她也心虚，毕竟原先还信誓旦旦，结果现在却改了口。
她想，若是宋薄心生怨怼，就此大骂，他们也受得住。哪知宋薄闻言就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无任何行动。
薛婉过意不去，和茅子镇对视一眼，从茅子镇手中接过钱袋递交到宋薄跟前，声音细弱如蝇：“还给你。”
木柴啪嗒地燃烧着，宋薄接过钱袋，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重新放回在薛婉的掌心之上，说：“那我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吧。”
“可以可以，但是这钱——”
薛婉想要推脱，但宋薄一口否决了，他道：“这钱你拿着。花钱买情报，我心安些。”
见薛婉总算收下，宋薄这才开口：“如果我想见一只鬼，我该怎么做？”
茅子镇出声：“你要操控？”
“不，我只是想见见。他还有事情没完全告诉我。”
庞明的记忆只停留在儿时的过往，可是何家村那个夜晚才是最重要的。
他始终不知道庞明在雨中仓惶逃跑的原因，如今又身处在这个和何家村无比相像的幻境里，他不清楚背后的阴谋诡计，因此必须知道更多才能想好法子自保。
薛婉：“既是简单见见，应当也不碍事。只要他没去地府，这点小忙我们还是能帮一帮的。也算是补偿。”
地府？
宋薄忆起苏瑜曾说过的话，顿感失望：“那恐怕不行了。他估计已经到地府，你们帮不了我了。”
“对不起。”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不需要道歉。”宋薄说完就看苏瑜站起身，轻巧地从他的怀里跳下来。尾巴一晃一晃的，看了一眼自己，像是在说什么，紧接着跑开了。
薛婉小声惊呼：“它——”
宋薄立刻准备跟上，可下一刻被方青拦住去路。
“让开。”
“不让。你可不能随便离开。”
“我不会透露你们行踪的。”宋薄望着苏瑜离去的方向，对方青的耐心一降再降。
方青：“我可对你没那么多的信任。”
耐心彻底耗尽，宋薄冷脸道：“让开——”
“怎么，你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还不是你一个劲地堵路废话，再说了，他又没有法力，根本打不过。
宋薄抬手准备推开方青，本来也不指望能推动，目光仍旧望向前方，然而方青却吃疼地骂了一声，他才看到了自己手掌的黑气。
怎么回事？居然还在？
宋薄眼珠一转，当即有了对策。回忆起在何家村化雾逃脱的感觉，竟轻轻松松地逃了出来。
胳膊的灼伤还在发烫发痛，方青冲愣住的薛婉和茅子镇二人吼道：“你们还不快追！”
“上阳宗有令，内门弟子不得再进入幻境。方师兄若是不想被宗门长老知道，还是乖乖在这里养伤吧。”薛婉转身鼓起勇气说道。
“你倒是胆子够大。”方青眯起眼。
茅子镇这时道：“跟方师兄比，我们还是弱些。或许这就是内外门之间的区别吧。”
火焰仍在蹿起，映入茅子镇和薛婉的眼中。
“毕竟要在幻境历练一番，看来我们不能继续在方师兄的保护下走下去了，烦请另外两位师兄帮我们照顾一下方师兄。”茅子镇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薛婉见状，也不慌不忙道：“至于请罪，等幻境结束，回到宗门我们自会道歉赔罪，到时任凭门规处罚。”
也不等方青反应，二人相继离去。
“该死的——”方青的怒火未消，接着看向背过身不说话的伙伴，吼道，“你们怎么回事，竟也不过来帮我？”
然而那两人依旧不说话，也不回头。
方青觉得奇怪，走过去，不过就是碰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肩。那人径直倒向眼前的火堆里。他再朝另一人看去，那名同伴也是呆愣着，瞳孔发灰。
他禁不住往后退几步，“这到底——”
“唰唰——”
“苏瑜——”宋薄踩着枯叶野草，轻轻唤起。
然后视野里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宛如月光降落。
宋薄放下心，慢慢走过去蹲下来：“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不想在那里呆着。”苏瑜顺应本心道。
他看着宋薄和那个女修说话，心中刺痛得烦人，就想着离开。只是他虽想走远些，但也不愿让宋薄找不到自己，可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宋薄的身影。
“我以为你还要继续待在那里。”
宋薄一愣，随后温声道：“你又不在，我待在那里做什么？我只是被拦了一下而已。”
他并不打算说关于手心黑雾的事。这事可大可小，不必叫苏瑜忧心。
“你身体好些了吗？那老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把你变回原形。”
说起那人，苏瑜蓦地沉默下来。他记得传音的对话，因此越发纠结。
宋薄看苏瑜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又戳到了伤心事，便赶紧转移话题：“这夜里指不定要下雨，我们还是快点寻一个山洞休息一晚吧。”
苏瑜没意见。但他走了许久，禁不住停下来开口：“你不抱我吗？”
宋薄停止脚，看向下方仰头的狐狸，干巴巴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我碰你吗？之前是形势所迫，但现在你清醒着，再抱，也恐怕难以忍受吧。”
苏瑜噎住，垂首思索片刻，复又抬起头，闷声道：“可原形走路太累了。”
宋薄试探移开视线，奈何苏瑜的眼神实在是过于可怜兮兮，让他不得不接受。他轻叹，随后蹲下来将狐狸抱在怀中。
约莫走了一刻钟，才勉强寻得一个洞穴。恰巧此时细雨绵绵，算得上是成功避雨。
只可惜里面无柴无火，所以宋薄将自己外衫脱下叠起来放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勉勉强强做了一个窝出来。
“你就睡这儿吧。”
苏瑜没动，反而问衣衫单薄的宋薄：“那你呢？你不冷吗？”
“我好歹是鬼，对冷热没那么敏感。”宋薄解释道。
他看苏瑜迟迟不肯过来，心中默念对不起，随即将苏瑜抱着放在衣物上。
“安心躺下吧，明天我们就去找萧风他们。”苏瑜听见宋薄这么说。
宋薄看苏瑜闭眼，整只狐狸看起来温顺乖巧，手在蠢蠢欲动。
不同于在何家村时的触碰，这次他夹杂着日益疯涨的私心。明明说好了要撇清，但等单独相处，却又放不下。
难道鬼也会像人一般的善变吗？
他的手悬在半空良久，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宋薄并不想耽误苏瑜，他帮他够多了，至于更多的，也不该如此挟恩图报。
苏瑜闭上眼佯装睡下，暗暗竖起的耳朵却捕捉到了隐秘于风雨中的叹息。
于是在一段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睁开眼看着闭眼的宋薄。
他想：也许我该杀了你。无论是劫数还是阻碍，这样都是最佳的抉择。可为什么我下不了手？是因为你是我的恩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小狐狸想不通想不透，但他悄悄挪身子凑近，爪子伸向宋薄的脸颊摸了摸，然后自己的小爪就被宋薄抓住。
宋薄闭眼将苏瑜的小爪子放回去，然后顺手揉揉狐狸头，声音沾了几分困意：“睡吧。”
他有些疲倦，明明以前从来不觉得，自从离了家乡之后就一直这样。也就只有在那座供奉着溪源太子神像的庙宇里情况稍好些。
很快就没了意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侧躺着，手曲而向上，而在那臂弯中躺着一只小狐狸。
他们凑得极近，只要宋薄稍微低下头就可以亲吻狐狸的额头。
天蒙蒙亮，雨下了一夜仍未停止。
扑过来的风带着湿气，接踵而至的，还有狸桦。
“我似乎告诫过你，但你依然没听进去——”狸桦寒着声音淡淡道。他的衣服几处有划破的口子，像是刚与人交战过一番。
“给我，滚回到你应该待的位置上去！”说完直接施法，昏睡的苏瑜便腾空飞到他的身边。
宋薄想要抓住，却怕扯到苏瑜，于是犹如流沙，轻易地从他的掌心离去。
至此就剩下他一人。
章崃来时就见宋薄失魂落魄的样子，摸摸胡须，开口：“我就说你该做好准备了。”
你也没说是这种准备啊！
可没等宋薄张口，他就瞧见了章崃身后的那个人，不由得怔住。
金线缠绕勾勒出繁密图样，印在黑靴上显得几分华贵，那人走得轻且无声，但有股莫名的威压。
“顾起？”
“好久不见，宋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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