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美医院，临终关怀区，安宁加护病房。
麦森医生正站在模拟舱旁检查【体验者维护日志】，护士宵拿着两份三明治，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林焰大人怎么样？”宵边打开三明治的包装纸边问。
麦森没停下数据的输入，只努了努嘴。
宵看麦森神色难辨，放下了马上咬到嘴里的食物，歪头等他的详细解释。
麦森迟疑片刻，还是连触了几下监视器的屏幕，彩色动态图像在宵眼前逐页自动展开，“如你所见，他的脑神经网络核磁成像，有时候像一潭死水，有时候，又像一场庆典。”
“你不叹气的话，我还以为这是件好事。”宵好像没了吃东西的心情，把三明治又包了回去。
“哪儿来的三明治？”麦森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我自己做的，吃够了这里一成不变的饭菜。”宵把另外一个三明治递给麦森。
麦森欣然接过，还仔细闻了闻，“西红柿看起来还算新鲜，储藏室的食物，还够我们维持多久？”
“至少一个月吧，就是不知道这件事还能瞒多久。”宵说完也叹了一声。
“林焰大人预计的时间是最多两个月，也就是虚拟世界的一年。”麦森咬了一口三明治，嘴里含糊地说着。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唔……为了节省食材，以后还是不做三明治了。”
宵神情严肃认真，麦森却和她相反，“还没到那个地步，欢迎随时更新菜谱！”他继续大口吃着，脸上还带了几分品味的笑意，“一直紧绷的话，到了关键时刻反而会降低战斗力。我说，越夏大人的手下都是这种风格吗？我看你们参与结茧计划的几个人，一直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宵摇了摇头，“我们不是她的手下，而是她的同伴。刚得知林焰大人计划的时候，她就把我们护卫团的人秘密召集到了一起，问了我们每一个人以后的打算，无论是誓死跟随她的，还是有其他意愿的，她都表示了尊重，她还拿出了自己的钱财，让我们去安顿家人。”
麦森露出些许吃惊，“也就是说，越夏大人她……”
宵直接把话接了过来：“越夏大人，是我见过的求生力最强的一个人，可她却为了和林焰大人一起进入这个系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且她准备的，并不是系统里的死亡这么简单。”
麦森点点头，眼里也闪着笃定，“请相信林焰大人吧，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宵没说话，默默打开三明治又默默吃完，离开前，她拍了拍麦森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只要越夏大人相信。”
模拟舱外的显示器上，越夏和林焰的各项数据仍在稳定记录中，麦森又想起宵进来之前，首席系统工程师对他说的话：
“这个虚拟系统对于体验者来说，并不是把枪握在手上指哪打哪这么简单，希望一切如林焰大人所愿。”
麦森并非没有听出工程师言语之下的忧虑，但相比于系统，他反倒开始担心事情暴露以后，这项计划的参与者和维护者的立场和反应。
这也是林焰交给他的另一个秘密任务——作为这项计划的总负责人，他必须想办法保证各方人员既相对和谐又绝对忠诚。
“所以，你到底是处心积虑，还是放手一搏？”麦森对模拟舱显示屏里的林焰低声问着，“但愿你和你的妻子之间，有足够的默契。”
*
“能不能告诉我快速达到意识契约点的方法？我怕最后的结果不是离婚，而是我控制不住打死他。”越夏借口需要换装，总算成功召唤出了系统。
“抱歉大人，当前我的资料库里只有《婚姻自救指南》《幸福生活方法论》《做情绪的主人》等少数情感类书籍，如果你需要，可以调阅。”系统依旧是男军官的声线，但听起来活力不太足。
越夏瘪着嘴沉默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抱怨，“老实讲，只要把你多调出来几次，我的离婚意向值应该就能达到百分之百了。”
系统：“那还真是抱歉了大人。”
“我说，林焰这个逐渐走低的离婚意向百分比是怎么回事？”
“我推测可能是因为‘利益减少’。”
“利益减少？怎么讲？”越夏停下了系扣子的手，认真等系统的回复。
“林焰的意向波动和你的几次行动密切相关，对方可能在寻求将离婚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不仅要离婚，还要利益最大化？这也太……像他这个贪心鬼会做出来的事了天杀的！”
越夏压低声骂着，从快步走变成了加速奔跑，在这片星莫两国交界的密林深处，停着一架直升战机，正等她起飞返回雅城。
月光像野兽的眼睛，幽幽探望着林间的一切，自从见过地下练兵场的那群“反人类机器”和刚刚那条发疯的狗，越夏在黑暗中看见什么都觉得泛着一层冰骨的蓝色。
眨眼间，她已经隐约看见了战机的轮廓，却猝然在离它十米来远的地方停下了。
手里的枪指向战机旁的大片草丛，越夏分辨不出那个看起来黑黢黢的、比战机庞大得多的怪物是什么，却唯独看见了一双燃着蓝绿光的“鬼火”。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风从微微出汗的掌心窜过，带走了刚刚奔跑时的余温，越夏脑子里的弦越绷越紧，她重新握稳了枪，不断扩大着扫视的范围，压着步子慢慢向目标靠近。
蒙应该守在战机旁才对，此刻却看不见他的人……那双鬼火也像密室里的蜡烛一样安静燃烧着，没有任何动静，……越夏心里的聚起疑惑，脚步不自觉更加轻缓，呼吸也变得浅而薄。
然而下一秒，“鬼火”就晃悠着飘起来了！
仿佛黑夜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忽然端起了烛台，却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往哪走，要做什么。
“砰砰砰！”
突发的枪声惊散群鸦，越夏瞬间把后背贴向了最近的一棵大树，脑子里的弦像被猛勾了一道，嗡嗡作响。
不是她开的枪。
她再扭头向草丛望去时，那双鬼火已经熄灭了。
很快，四周再次陷入寂静，越夏闭上眼睛，强力压制着即将冲出胸膛的心跳声。她静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走向战机，十米的距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走到跟前她才看清，这架被“掰”掉一半机翼、折弯机尾的直升战机，应该和不远处的庞然大物一样，失去了战斗力。
“系统。”越夏深吸一口气，声音极轻。
几秒之后，她稍稍提高音量，再次尝试召唤：“系统。”
无人应答，也就是说，附近还有其他人。
对未知的恐惧一点点转化为无力感爆满的愤怒，越夏松了一直绷紧的双臂，索性绕着战机走了一圈，确认没有新发现，她又径直走向了黑暗中的那头怪物。
这是她根本没见过的物种，她不觉得十年之内哲坦星能够进化出体型堪比机械装甲车的狮子或者是牛、或是两者杂交的新品种。
越夏用枪头挑开怪物的眼皮，没再冒出“鬼火”，把耳朵贴近怪物的身体，也听不到心跳声；她拽着怪物头上的‘鬃毛’，灵巧地攀上它的背脊，一直爬到“最高点”，转身望向了不远处的战机残骸。
确定自己没看错，战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眼熟得很。
她稍稍侧脸，半眯起一只眼睛，把枪口对准了那个人的头。
“夏大人，别冲动。”
终于，耳边有了人类说话的声音，如果不是脚下一圈人的枪口都指向她的话，越夏想，她一定会更感动的。
她保持着瞄准的姿势，注视着那个人从战机上一跃而下，不急不慢地走近怪兽，他轻轻挥手，她脚下的一圈士兵当即放下枪，恢复了立正站姿。
“不出席庆功宴，反而跑到这里玩儿捉迷藏，我的妻子也太贪玩儿了点。”林焰仰头一笑，伸手要接她下来。
越夏的确想下去，但她不喜欢他的玩笑。
“我的老师，蒙呢？”越夏还是举着枪问。
“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呢？”林焰没抬眼，说话的语气听起来相当不高兴。
“那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带他回莫国安葬！”说完这句话，越夏心里也吃了一惊，她居然想的是，让越鲁再次复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皱眉的样子好像引发了林焰更多的不满，“算上地牢守卫和刚才的冲突，他一个人打伤了我侍卫团将近二十名士兵！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了他！”
越夏听到蒙没死，才放下枪，居高临下地和林焰“讲道理”：
即使刚才有冲突，蒙的行为也可以认定为出于国家安全考虑的自卫反击，因为严格意义来说，这片区域在莫国境内。在地牢时是我向他发布的指令，大国主如果要问罪，我一人承担，请您放了蒙。”
林焰伸出的手攥成了拳头，脸色也越发阴沉，“好，那就把你押回去好好问罪。顺便再谈一谈，这架欺近星国边境的武装直升机是怎么回事！”
“好，我只要亲眼见到蒙没事就好。”越夏嘴角滑出一丝讥讽，自己顺着刚才上来的“原路”，跳出了脚下的包围圈。
林焰鼻间哼出烦躁，彻底把手背到了身后。他朝身边的军官乔递了个眼色，乔立刻领会，冲着一旁的树林大喊：“带过来！”
杂乱的脚步声从一片沙沙作响的草叶中传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越夏并不意外，蒙身上和脚上都绑着铁链，四周严严实实围了八个士兵，而他看起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越夏直愣愣地扒开士兵，走到蒙身前问道：“告诉我刚才什么情况。”
“是！大人！我正在这里巡逻，突然冲出来一头猛兽，我用枪打伤了它，后来但子弹用光了，林焰大人恰好带兵出现，一开始我以为他们要击毙怪物，后来发现是要逮捕我，抗争期间我打伤了几名士兵，按照您的指示，我没有将他们打死，他们想击毙我，林焰大人阻止了。”
蒙汇报时语气平稳而坚定，越夏无视了林焰投过来的锐利目光，反而向蒙贴近了一步。
她伸出双手，轻柔地替蒙整理好被铁链勒皱的领口、抚平上衣口袋的褶皱，随后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温和地安慰他：“好，收到，辛苦了。等他们放了你，你直接离开就好。”
说完，越夏转身向林焰伸出了两只胳膊，又贴着一双手腕在他眼前拱了拱，平静神色里甚至带了几分凛然，“大国主，我会对蒙的行为全权负责，请把他身上的铁链解开，放他走，我也会如您所愿，接受您的审讯。”
林焰无声望着越夏，就这么望了好一会儿，浮云调暗夜色，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直到越夏的胳膊有些向下落了，他才倏地一手扣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带回去，我亲自审问。”林焰说着把越夏拉向了身后的乔，目光却紧锁在已转身面向越夏的蒙身上。
“给他解绑，注意防范他的突袭。”林焰迟了几秒才开口。
“蒙！别管我，现在就去你该去的地方！”越夏在林焰背影后高声喊道。
“是，大人！”蒙淡定回答。
铁链掉下的瞬间，士兵们还是满脸戒备，闪退着举起了枪，越夏见势一步跃到林焰身前，语气冰冷地警告士兵：“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开枪。”
“放心，他们和蒙一样，没有我的指令谁都不会行动。”林焰装着越夏背影的眸子像借了月色，忽然明亮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轻松。
这话却又让越夏蓦地一惊，她猛冲到其中一个士兵跟前，拽低他的领口贴近他的双眼看着，直到看得他一双黑色瞳孔惊慌无措、来回躲闪，看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才松了一口气也松了手。
“别担心大国主，我不做什么。”越夏赶在林焰也冲过来之前，直臂拒绝了他的靠近。她顺手拍了蒙的肩膀三下，蒙便头也不回地越过人群，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你再不走，我可不保证不会派人追捕他。”林焰终于走到越夏眼前，用身体强行挡住了她远望蒙的视线。
越夏目光转向林焰，眼里全是不服和不满，“我累了，这里离铂城那么远，我可走不了。”
林焰却似笑非笑地回：“没说让你用腿，安全起见，我特地安排了押解重犯的囚车，就在不远处的星国边界候着。”
越夏一双狭长大眼瞪得凌厉带锋，扭头甩了一句：“带路。”
林焰嘴角一勾，当即吩咐乔：“去为我妻子清道。”
乔带着一众士兵利落收拾出了一条林间小道，林焰向越夏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她并肩而行。
路程的确不远，可越夏看见的并不是囚车。
“怎么说你也是堂堂大国主夫人，到时候从囚车上下来，又要被无孔不入的记者们抓到把柄。新型的的隐形悬浮战机，还没坐过吧，就当为你免费升舱了，不用谢。”林焰拍了拍机身，又指了指机舱，示意她先上。
越夏并没有着急抬脚，而是转身质问林焰：“所以两国边境只允许星国停靠战机，莫国就不行？大国主，没人说过你‘双标’吗？”
林焰眉眼开始带笑，“除了我心直口快的妻子，的确没有。”
“放心，婚姻协议解除后，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说完，越夏跳上战机，坐到了后排的空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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