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被哐当一下撞开，一个暑假没见，晒得像刚挖完矿回来的室友魏驰一进门就把背包往桌子上一扔，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嚎。
“我完蛋了！”
南风正躺在床上发呆，脑子里还盘旋着刚刚和任鲸生那段对话，被魏驰这一嗓子吼得一个激灵，没好气地抓起手边一本素描本扔了下去，“我看你什么时候把我吓死才是真的完蛋了。”
魏驰灵巧地躲过那本素描本，整个人瘫在座位上，两眼无神，像是一滩被太阳晒化的冰淇淋，继续哀叹道，“是真的完蛋了，晓晓把我甩了！她把我甩了啊！”
刚从水房回来的谭成给南风倒了杯热水，闻言问道，“理由是？”
“她要出国了，然后告诉我异国恋是没有好下场的。”
“该死我为什么不是个omega！”作为beta的魏驰痛心疾首，“我要是个omega，说不定她就能完全标记我，就没有办法这么容易把我甩开了！”
听到“完全标记”四个字，南风耳朵动了一下，随即趴在床沿，冲下面的魏驰道，“热知识，就算是完全标记，也是可以清除的。”
南风慢悠悠地爬下了床，拍了拍魏驰的肩膀，“现在可是21世纪，标记一下就定了终身，哪有那么美的事儿？”
“美？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美事儿，怪吓人的。”谭成不赞同地说道，也跟着拍了拍魏驰的肩膀，宽慰道，“行了行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不管！我难受！”魏驰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状，“我要借酒消愁！你俩必须陪我度过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南风看着好友这和以往如出一辙的活宝样，就知道这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过，要知道自从他们大一认识以来，他和谭成就已经陪魏驰吃过好几顿分手安慰餐了。
和任鲸生那段不算愉快的对话所积攒的阴霾被稍稍冲散了一些，南风故意调侃道，“这就至暗时刻了？我看你明明生龙活虎红光满面嘛，刚才进门那一下差点给门掀翻了。”
“南风，你懂不懂什么叫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什么叫强忍着悲伤！”魏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作势要去勒南风的脖子，两个人顿时闹作一团，南风一边闪躲一边笑骂，“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大情圣，我可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你懂得怎么吃就好了！”魏驰掏出手机在二人面前转了一圈，“新开的那家东北烤肉店，老板是我同乡，味道真绝了！回来的路上我就和他打好招呼了，已经给咱们留了座儿，快走快走，去晚了可得排好久的队呢！”
“还什么借酒消愁，我看你就是馋烤肉了吧？”南风不给面子地拆起了台。
“小风你行吗？刚刚不是还有点发烧，要不咱们改天再去？”细心的谭成问道。
“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娇贵。”南风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从衣柜里随手扯了件干净T恤换上，三个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了宿舍门。
走廊里回荡着魏驰“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的五音不全的歌声，以及捂着脸颇觉丢脸的谭成从指头缝里溜出来“闭嘴”的警告，南风跟在他俩身后，脸上终于带上了真实的轻松笑意。
大学校园附近总是不缺美食店的。虽然就好似诅咒一般，新店总是一个接一个的黄，但总还是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开，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外乎此。
为了迎合大学生品味，其他烤肉店往往都放着当下最为流行的歌，这家东北烤肉店大概是想不走寻常路，“老张开车去东北，撞啦！”的歌曲在店里高声放着。
魏驰熟门熟路地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爽快地给他们指了一下角落里的一张小桌，三个人挤过去坐了下来。
冰镇的酸梅汤甫一入口，南风觉得被暑气以及心绪折腾得发晕的脑袋稍稍清静了点。
“幸好咱们来得早，不然我也不好意思让老板一直给咱们留位置。”魏驰麻利地掏出手机打开了美食软件，“我早就看好了，就这个三人餐啊，不够再加！这可是刚开学，我的生活费足足的！”
南风笑了笑没说话，目光习惯性地将这家新店扫了一圈。这里多是大学生们，年轻的面孔谈着说着，笑声和碰杯声不绝于耳。
等到他看到餐厅中央那一排大卡座的位置，南风一下子怔住了。
任鲸生坐在那里。
他坐在靠里的角落位置，远离了最为喧闹的中心，姿态很放松，却又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他的面前放着一杯冰的扎啤，却没怎么动，周围是一群神情格外兴奋的同学，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目光热切地聚焦在他身上。
南风往那边挪了挪位置，在有些嘈杂的音乐声中，努力听清了那边的对话。
“......任神，真没想到能和你一个班！在班级名单上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名同姓的人呢！”
“对啊对啊！去年总决赛你的表现实在太帅了！我敢说你就是STS里面最稳的那个！”
“完全赞同！”
“我有个问题真的好奇死了，任神你到底为什么选择退役啊？明明STS刚刚拿了S赛冠军，而且你明显正值巅峰期啊？为什么要退役，也太可惜了！”
“我看营销号说你是手伤，是真的吗？”
......
一个一个问题像连环炮一样砸向了角落里的任鲸生，南风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种细微的刺痛感突然蔓延开来。
这些人怎么能在任鲸生面前问这样的问题？
他们怎么能用这种轻飘飘的探究语气去戳别人可能最痛的伤疤？
南风瞪着眼睛，他看见任鲸生的嘴角轻微地向上抬了起来，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用来应付的礼貌社交手段。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端起了面前的啤酒杯，喝了几口，随后才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应道，“没什么，只是一些个人原因而已。”
和当时战队出的公告一模一样。
南风的心揪了一下，其实他也不知道任鲸生退役的真正原因，后者从未对自己提起过。南风虽然旁敲侧击问过南星，但南星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可是南风见过任鲸生深夜在STS基地加练到手指僵硬的样子，见过他比赛时专注到忘我的眼神，见过他因为失败而落下的悔恨的泪水，他知道任鲸生爱这个游戏，那是装不出来的。
所以他选择退役的背后一定有着十分沉重的不得已的缘由，绝非是“个人原因”这四个轻描淡写的字眼所能承载。
一种混合着心疼与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搅，刚刚才缓过来的头疼又有些死灰复燃。
南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任鲸生被包围着的，显得有些孤单的侧影。
“说不定我会遇到比你更像他的人。”
下午任鲸生那句话鬼使神差地在南风耳边响起。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知道的......
他的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像探照灯一般，开始快速而隐蔽地在那边扫视着。
一个，两个，三个......
男生，女生......
谈笑风生的，一言不发的，微笑倾听的......
南风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像是专业的整形医生，仔细评估着他们眉眼的形状，鼻梁的高度，嘴巴的轮廓，甚至还有说话的神态以及举手投足的样子。
这个不像......
这个也不像......
“不像”的判词越来越多，南风的心也终于越来越平静。
紧绷的神经像是刚刚射出箭矢而骤然松弛的弓弦，一种隐蔽却巨大的庆幸感悄然弥漫开来，压过了身体上的些许不适。
幸好。
南风松了口气，在确认完最后一张面孔后，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再次飘向了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任鲸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脱了那几个追问不休的同学，正微微侧着头，视线穿过了缭绕的烟雾和喧闹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坐在小桌旁的南风。
他脸上那层永远挂着的应付式的微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嘲弄的冷笑。
那种嫌恶的眼神让南风觉得自己就是任鲸生脚底下不小心踩到还甩不掉的口香糖。
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酸梅汤差点因为他的动作而洒出来，南风突然觉得很难堪。
他根本不知道任鲸生会在这里，他根本没有跟踪，只是碰巧而已......
一股强烈的想要辩白的冲动涌到了喉咙口，可是任鲸生早就转过了头，脸上迅速挂起了刚刚那副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再也没有看南风一眼。
“南风，发什么呆呀？肉都要烤糊了，快吃快吃！”
魏驰咋咋呼呼地说道，用夹子把刚刚烤好的肉放到了南风碗里，催促他赶紧动筷。
“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这里不通风？咱们还是快点吃完回去吧。”谭成关切地说道。
南风用力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酸涩，挤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声音却有些发紧。
“没事儿，就是被烟熏到了而已，好香啊，咱们快吃吧。”
南风将那块烤得焦香的肉放进嘴里，却食不知味，他又用夹子翻动着滋滋作响的生肉片，试图将刚刚那道冰冷的目光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他却只觉得反胃，头也一阵阵地发晕。
魏驰和谭成开始聊起了新学期的课程，间或夹杂着魏驰对晓晓的怀念，声音忽远忽近。
就在这时，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从他们这桌经过，又在南风身旁猛地停了下来。
“学长，真的是你啊！”
南风抬起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下午他帮忙提箱子的那位学妹。
顾一一？南风记得她说她叫这个名字，是金融系新生。
她换了一身更为休闲的衣服，扎着一个蓬松的丸子头，手上端着两个装满西瓜的小碟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顾一一是吧？”
“对对对，学长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顾一一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开心，“真巧啊，这里也能碰到你！上午真是要感谢你帮我提行李，不然我说不定要累死在半路上。”
魏驰和谭成都用一副极为八卦的眼神盯着这俩人，南风努力压下身上的不适，脸上习惯性地挂起笑容，“你已经谢过一次啦，不用再谢我了，对了，我叫南风。”
“你们是在这里聚餐？”
“没错，我们班的破冰活动！”学妹欢快地点了点头，又举了举手里的两盘西瓜，冲前面那位置努了努下巴，“他们还等着我送西瓜回去呢。”
南风跟随着她的示意看向了那边，那里依旧是十分欢乐的氛围，任鲸生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看向这边。
但南风知道，只要顾一一在这里多呆一秒，只要她和自己多说一句话，任鲸生就不可能不注意到这边。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再多加一条罪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就是要加上任鲸生同班同学的微信，以便能随时掌握他的动态。
“在你回去之前，不知道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他故意抬高了音量，确保这句话能准确无误地落在任鲸生的耳朵里。
南风露出了一个比刚才更灿烂的笑容，将手机界面递了出去。
顾一一立刻将两盘西瓜放在了桌子上，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没一会儿，好友申请就出现在了南风的微信里。
他立马点了同意。
顾一一突然想起了什么，用豪爽的语气半开玩笑地说，“我记得上午要加你微信，你拒绝了我，说你男朋友会生气。”
她眨了眨眼，神情里带着点俏皮和好奇，“学长，现在你男朋友不会生气吗？”
“男朋友”三个字就像是什么神秘的开关，让南风不受控制地再次抬眼看向了任鲸生。
后者也正巧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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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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