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人很快被救下了,他们也是出门走友,经过郊外遇到了想要劫财杀人的歹人。
幸好云小六机灵,找人救命,得知是当朝的望月公主救了他们,急匆匆地就跟着那高大的侍卫走了过来,感恩代谢地跪在雪地里。
“多谢公主,救臣一家人,臣心中无不感激,”云悔不像是一个壮年男子,倒像是一个老人家形如枯槁,声音嘶哑地如同朽木,“若公主有任何吩咐,但凡云家能做到的,云家绝不推辞。”
“无妨,本宫有一故人与云家有缘,他想见见尔等,尔等便来公主府做客吧,”慵懒矜贵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如玉石相击,在雪林里格外明显。
云悔跪在地上,咳嗽两声,“敢问……咳咳公主,那位故人姓甚名谁?”
能和公主府有接触的故人……他在脑海里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来。
宋之妄却没那么有耐心了,“到了不就知晓了,来人,启程。”
云悔之子云迢不明所以,看到了围在自己家马车旁的侍卫,才觉出了不对劲,这……这哪里不像是做客,像是押送一样。
“父亲……这公主是何意思啊?”云迢扶起云悔,见云悔还在咳嗽,又抚了抚他的背。
“走吧,让榕娘好好看着孩子们。”
“……是。”
云家人云里雾里上了马车,他们有两辆马车,一辆是云迢夫妇和孩子们的,一辆就是云悔的,车上还有那个云小六,她是被捡来的,很合云悔眼缘,也是云悔养大的,视若嫡亲孙女。
马车只是寻常马车,不过用褥子包起来了,很暖和,车上还放着两个药罐子和几卷卷轴,散着浓浓的药味。
“祖父,您喝药,”云小六拿着药罐倒出浓浓的药汁恭敬地放到桌子上,又从身上的小布袋拿出蜜桃杏干,“这药太苦了,祖父等会可以吃这个。”
云悔瘦骨嶙峋,脸色憔悴,眼珠子有些混浊,眉眼之间全是化不开的忧虑,“不过是杯水车薪。”
云小六不赞同道:“您就是忧思过重,总是劳累,又不肯休息,这才身子不爽利的,喝了药就好了。”
云悔神情恍惚,仿佛即将西去,他摸了摸云小六的头,叹了一声,“好孩子,难为这么照顾祖父,等祖父去了以后,你就回你干爹干娘那吧。”
“祖父……”听出云悔话里的意思,云小六禁不住,直接哭了出来,哽咽道:“您一定会好的,神医说这药能治您,会好的,您就喝药吧。”
云悔神情麻木,语气又哀又叹,“医得了身,医不了心啊。”
“也许是大限将至,这几日,我总梦见师父,师兄他们,还有那个孩子,他若没死,如今也该有十七了。”
他无力地垂下头,眼底满是痛苦,最后全化为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咳嗽声里。
那碗药,反反复复热了许多遍,最后变得混浊不堪,倒入了雪地里。
谈华卿情绪不高,宋之妄就一直逗他开心,回府的途中还去迎仙居买了一些吃食,买了一些小玩意,逗谈华卿一笑,一路走走停停,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一辆古朴大气的马车停在荣昌街处,看似平凡,可那马用得是宝马黑驹,可见也不是寻常人家。
分为内外两个车厢,坐在外车厢的是那日来训斥宋之妄的谢泉。
而里面是一位神情苍老,气势威严的老人,他是谢氏一族的掌权人,也是当今皇后的亲生父亲,是国丈,谢还锦。
大夏设立一朝两相,谢还锦当官时却打破了这个规定,那时他深受先皇器重,全朝只设立他一人为宰相,位高权重。
先皇崩逝以后,年幼的皇帝登基,他辅佐幼帝,让女儿谢泠娇成为皇后以后,便辞了官,但他在朝中留下的心腹耳目众多,所以皇帝至今都受其掣肘。
马车一进入荣昌街,宋之妄就看到了那些标着“谢”字的马车,他心中警惕了些。
拿出面具帷帽给谈华卿戴上,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边角都没露出来。
“谢氏的人在那边,你去我书房,莫要出来,还有云家的人也会安排在西院。”
谈华卿接过帷帽,点点头,“好。”
“顾听风,着人好好看着云家人,”宋之妄皱眉吩咐,看着谈华卿的背影,压低声音说,“命人去找兀鹫他们,让他们好生护着华卿。”
“是,属下明白。”
“去吧。”
谢泉看着跟在宋之妄马车后的另一辆马车,瞳孔微微一缩,忙进去禀告,“父亲,云家人也在公主府。”
谢还锦掀开眼皮,一脸淡漠,道:“怕什么,公主又不知道那件事。”
“可……总归有些奇怪,”谢泉悻悻道。
谢还锦看不上谢泉这种没出息的模样,可谢泉又是长子,曾经也细细教导过,但无论怎么教,都是外强中干,登不上台面,改变不了,本质依旧是个蠢物。
“出去吧,”谢还锦冷道,“去公主府。”
“是……父亲,”谢泉看得出父亲对自己的鄙夷,脸上闪过一抹狰狞。
宋之妄也没进去,他倒要看看,这次谢氏又来了什么人。
谢氏的马车大摇大摆停在公主府,宋之妄站在大门口,居高临下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
一个壮年男子是他中看不中用的蠢货舅舅,谢泉。
苍老却十分威严的老人,穿着绣仙鹤灰袍,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那双眼睛却如蛇般锐利阴狠,气势威严,不容小觑。
他就是宋枝忘的外祖父,谢还锦,操纵整个棋局人之一。
宋之妄毫不怯懦地直直地对上谢还锦带着审视的冰冷目光,高高在上,俯瞰他们。
“老臣,拜见望月公主,”忽然,谢还锦朝他行了礼,背直接就弯了下去。
那日宋之妄和谢泉的事他全知道,更别说皇后每日一封一封的书信,都在告诉他,他最要紧的棋子,已经不握在他手中了。
谢泉还愣着,看见宋之妄嘲弄的目光,无名火气,“父亲!您怎么能向他……!”
“跪下!”谢还锦厉声道,神情震怒,被这孽子气到。
谢泉心有不甘,却不敢违背谢还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一幕如宋之妄在宋枝忘记忆里看到的回忆重合在一起。
宋枝忘年少时,谢泉曾经是他的老师,对他动辄叱骂。
宋枝忘的几个伴读都是谢氏子女,宋枝忘虽是公主,却经常被那些伴读欺负,而他的亲生母亲,他的亲外祖父,亲舅舅,却一直放任。
后来宋枝忘就被压抑到抬不起头了,怯怯弱弱的。
这么一想,宋之妄就想起了那些谢氏子女,改明儿得找个时间,也要让他们饱受一下宋枝忘的痛苦。
“殿下,那日谢泉出言不逊,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息怒,莫再置气,谢氏一族还需仰仗公主,”谢还锦为官多年,最懂拿捏人心这一套,他以为宋之妄只是性情扭曲了,所以顺着他就好了。
他永远,也绝不会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宋之妄并不是原来的宋枝忘。
宋之妄眼眸微暗,“起来吧,你们知道就好。”
谢还锦又表了下忠心,“谢氏会永远站在公主身后。”
宋之妄在心底冷笑,站在身后放冷箭吗?他心里还记挂着谈华卿,没有多少耐心了。
“你们直说吧,什么事。”
谢还锦道:“传言,戚世子因公主受伤,半月后正是北金王五十寿辰,还请公主前去看一看。”
“知道了,”宋之妄转身回了府中,特地告诉他要去参加北金王的寿辰,这里头是藏着鬼吧,真当他傻啊。
谢还锦抬头,眼底一片阴鸷,语气沙哑道:“告诉陵洲的眼线,把这个消息递给萧定晟。”
北疆如今一年相安无事,所以萧定晟驻扎在陵洲,陵洲地处偏远,只怕萧定晟如今还不知道宋之妄要嫁人的事。
“另外,再去查查,未来的驸马爷是谁,不管他是谁,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
“是,父亲。”
在他们的计划里,宋之妄只能嫁给戚上烽,任何阻挡他们大计的人,都得死。
宋之妄一进西院,就看到谈华卿挡在了门口,透过门缝,房内只有那个神情疲惫憔悴的老人,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望着门口。
其他人都被堵住嘴关到其他地方去了,隐约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
云悔脚步踉跄,嘴唇颤抖起来,直觉自己可能还做梦,“你是……你是……。”
可这双灰眸他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
那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他师兄极尽宠爱,藏着掖着被保护极好的儿子。
虽然天生眼睛残疾,却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就能出口成章,叫谭衍朔。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云悔激动起来,又哭又笑,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师父,师兄……,我…我……。”
他急得想看看谈华卿,触及他冰冷厌恶的目光,又怔了怔。
“小朔,”
“闭嘴,”谈华卿脸色更为阴沉,“你没资格喊这个名字。”
他上前一步,感觉有血从喉咙里涌了上来,眼眶泛起热意,心口也剧烈疼,“这些年,你睡得好吗?可曾梦到我祖父,我父亲惨死的模样?”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只是询问家常便饭,什么都没有发生,完全听不出来这里头死死压抑的恨意。
当年,谭氏全族被通缉,过往的亲朋好友都避之不及,云悔却突然愿意收留他们。
可后来祖父还是不放心,便让祖母和他们留下一起躲起来,他们等啊等,等了三天,干粮都没有了,扮成乞丐进城,后来就在闹哄哄的集市上,看到了祖父和父亲的头颅。
祖母气绝身亡,当场没了命。
后来母亲就带着他逃亡,也没了性命。
云悔震惊到失语,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眼里全是悔恨,撩起衣袍跪下,语气哽咽,“当年之事,我…我已是穷途末路,逼不得已啊,那谢贼要一个一个屠杀我云家人,”
“但是,是我的错,是我害你们,是我不配为人!是我猪狗不如!我一直在悔恨,一直在悔恨,你想报仇……就朝我来吧!我绝不反抗。”
谈华卿坐到椅子上,寒声开口,“悔恨,有用吗?”
云悔悲痛,愧疚到无地自容,他这一生都无法偿还了。
“你放心,你依然会死在我手里,你们云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的神情还是那么冷淡,穿着一身白衣,像谪仙一样,可他眼底泛红,话里带杀气,又不像了。
“我知道你是历任科考的监考官,你儿子是掌卷,你若还有良心,就把顺宁二十五年所有考生的卷子给我。”
谈华卿起身,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把一瓶毒药放在桌子上,“这是九鹤毒,江湖中人用来控制人的玩意,中毒者此生无解,一旦毒发,犹如百蛇啃咬,只有缓解的药。”
他淡淡一笑,“这毒,我已经一个一个给云家人用了。”
云悔猛然抬头,神情有些惊恐,“小朔。”
“帮我做事,还能让你家人多活几年,不帮我,你自己掂量掂量。”
云悔心中大惊,急促地咳嗽起来,握住了药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吃下,语气艰涩,“好,好,我帮你,你不要为难我家人。”
谈华卿在心中连连冷笑,如父亲所说的一样,他这位师弟此生最重家人,他为了自己家人,甘愿服毒,却背信弃义,把他家人推了出去。
是啊,这就是好师弟,这就是人。
祖父,父亲……我们一家人当真是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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