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伏意注意到阮长风一瞬的身形不稳,趁他往后栽倒的间隙,率先一个跨步配合着玄易将他护在身后。
唐司缘瞅准时机早已于背后蓄满了满掌灵火,待她上前顶上阮长风的站位便狠命一掌朝着金策面门击去。
察觉到扑面而来的火热,巨大的木质人脸上,滚圆的眼珠一转更显诡异,随即便迅速后撤替换成了美人面皮,生生将唐司缘脱手的灵火张口吞了下去。
“我们被困在他的本体内,根本没有办法越过这群人脸伤到他。”唐司缘甩了甩手上的余热,将薄唇凑过去轻轻吹了吹掌中被灼烧的伤。
柳伏意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地又前进了半步。
四周不断盘旋的人脸让他们对这个空间根本没有丈量的余地,人脸们却对这个空间无比熟悉,伺机靠近的同时也在寻找攻击的机会。
柳伏意施法而成的防护不断被如潮水般冲上来的人脸冲撞,一人一次毫不冲突,她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法阵被撞出一道长足的裂缝。
“砰——”
法阵破碎的一刹那,玄易滴血为誓,旋身而坐于原地念起梵文咒语,金色的玄光笼登时拔地而起,缠绕着外围氤氲温和的佛光,护住了四人周围的方寸之地。
看来他这一路上也并不是毫无长进的。
佛光之下万物显形,周边美貌的人脸瞬间被剥去人皮,露出底下那层丑陋又恐怖的黑色骸骨。
这道美人画卷,画得似乎原本就是这些死相凄厉的干尸人骸。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数百年甚至千年之前,画出数以百计的形形色色的尸骨呢?
阮长风陡然从惊吓中回神了,伸手扯住了柳伏意的袖子,眼见她随着衣袖的扯动而牵痛伤口,阮长风又立刻松了力道。
“这就是画骨仙最真实的样子了,满身绘着的都是焦黑的古骸,他身为器物时记录下这些,怨气已然不低。”阮长风深吸一口气,道,“如此看来,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主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是几千年前哪个臭名昭著的邪修呢!”
唐司缘打量着不远处徘徊的金策,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周围骸骨大军的异动。
若说刚进来时,这些人脸不过作试探唬人之用,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地沾染上了滔天的怨气和杀意。
唐司缘低沉着眉,心底控制不住地浮现几抹不安。
“如果说原来他还心存侥幸可以放我们走,现在绝对是要跟我们拼命了。”
可似乎除了杀意还有哪些变化?
柳伏意同意她的说法,左右斜眼瞥了瞥,淡淡地补充说:“他给所有的人面都点睛了。看到黑色骸骨的人,今时此地,非死不可。”
玄易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身前两位女子挺拔坚毅的背影,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扒了人皮是好是坏。
他抿了抿唇,与捏着下巴正作思考状的阮长风对视一眼:“那我们咋办?”
话音方落,只见阮长风耸了耸肩,意思是他也从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器物妖,也是无从下手的。
玄易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给阮长风翻了个白眼,有点翻脸不认大师兄的意味在,转眼又去看师姐。
师姐倒是一点儿不着急,左右揉了揉肩膀,无视四肢各处扎着木刺的伤口,从腰间将那把沉寂片刻的天命重新取用出来。
两人阻止的动作不及唐司缘快,她一手按住柳伏意的胳膊,将柳伏意扯回来一步,语气急切道:“你想干什么?他这么肆无忌惮,还不是仗着本体被毁,反噬的力量我们承担不了!?眼下的局面就是谁破阵谁死!他就等着看我们四个谁出来给他陪葬呢!”
柳伏意闻言没什么反应,面色依旧淡泊,哪怕是生死都不能引起她的一点点波动。
她只闷声不吭地往玄光笼外望了几眼,等真的看清骨骸之后藏着的、一脸精明相的木人,双眼中覆盖的冰霜不徐不缓地被杀意尽数侵占。
沈听寒和顾元香还在外头,甚至顾元香还因为什么虫王茧生死不明。
她不可能困在这里太久。
唐司缘读不懂柳伏意冰山脸上极少显露的情绪,无奈塌了塌肩,越过她看向后面的阮长风和玄易,问:“她一直这样不怕死吗?”
玄易紧抿着唇偏开脸去,故意不做回应。
阮长风被唐司缘紧盯着,似乎总要给个答案出来的。
“伏意,你到底怎么想的?”
柳伏意没搭理他的问题,反而抛了个新的问题给他:“师兄见识广,我听闻器物妖以本体设障,强行破除的话破阵者与设阵者会同时承受反噬,对吗?”
也就是说,她承受多少,金策也同样避不开。
阮长风仔细思索了片刻,搜肠刮肚地想出这些年叫得上名字的几个案例,无一例外是她说的这样。
随即点点头,答应道:“是的,可你怎么能确保你比金策那家伙血条厚啊?要不你等等,我给你找个护体的法器先……”
阮长风当时就有些烦闷了,从前年纪尚轻,不知天高地厚,愣是没给自己做一套铠甲。
她没回答,也不准备等阮长风翻遍空间袋,转头抬臂对准面前几步之遥的金策,撩剑跨步便飞身出去,与金策打在一道。
本体空间内少了沈听寒顾元香和数不胜数的百姓,反倒让柳伏意行事作为更加无所顾忌。
金策也是此刻被剑招步步紧逼时才有些恍然大悟了。
这女人在外头和他缠斗那样久,竟还有藏着掖着的后手。
难怪他感觉她修为甚高,却始终逊他一筹。
金策来不及多想,振臂一呼一声令下,无数张点过睛的人脸就把所有的重点都放在柳伏意身上。
她速度快到像一只隐秘的蝴蝶,总是持剑横穿竖砍消失在半道上,最终在一个匪夷所思的位置落脚。
要想捕获她,难于上青天。
□□的疼痛似乎不能阻碍她分毫。
点睛的人脸分明已经具有和金策共同的意识,他们甚至能用计谋将柳伏意一人围困。
然而在强大的修为断层面前,所有的小聪明、动脑筋,根本都是多此一举的无用功。
柳伏意拔剑狂砍一连十道剑光呼啸而来,狭小的本体空间若是不二次扩张,金策怕是登时就要当着她的面和身旁几张人脸一起暴毙。
玄光笼中剩余的三个人眼皮无不跳了跳。
然而金策一旦展开了空间,柳伏意能用的招数也相应的变多了。
金策一时喘着粗气缓不上来,偌大空间中连一处掩体都没有,只能躲在玄光笼后,强忍着佛光剥去他的一层木壳,只为歇息片刻,养回一些灵力。
本体空间内使用的灵力越多,反噬便会越重,三人也是在金策离近了,才看见他扶着心口,一咳嗽便喷出满手血迹来。
阮长风紧着挪开眼去盯柳伏意,她像个没事人似的,一力除掉几乎上百张人脸。
瞬息片刻,她喘着粗气,将天命换到尚且不酸的左手,转身踏着步调缓缓靠近。
百张爆破碎裂的人脸,尚且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点痕迹。
唐司缘见此便闭上嘴了,柳伏意这样的天道宠儿完全不需要她瞎操心。
金策自知已是无处可躲,低头看着自己一副狼狈破落的身躯,思来想去竟是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他迈步出来,与柳伏意面对面。
“谈个条件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这个空间太无聊,太冷漠。
既然要死,他还是想死在西市坊吧,至少他曾经在那儿辉煌过……
死在西市坊,他或许还能跟他的似缘死在一起。
柳伏意单挑着眉,毫不掩饰脸上嘲弄的色彩:“你用覆面蛾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天南海北的人,他们难道不想落叶归根?”
她轻笑着,反问道:“你凭什么能死的称心如意?”
听她的意思,金策已经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下场。
他却是在柳伏意抬步靠近他的一刹那,一手掏进自己胸口,近乎使了全力,才能捏碎他的那颗内丹。
金策死了,本体空间不攻自破。
强大的反噬同样一道落在柳伏意身上。
玄光笼中的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如何出手,以至于金策自裁,柳伏意被反噬,他们还是雷打不动地站在远处观望。
直到天与地瞬间开阔,头顶黑夜撤去,湛蓝的天色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混着一望无际的晚霞。
他们这才略略回过神来。
那个缠人的,害人无数的画骨仙,终于被除掉了。
可他为什么是自裁的呢?
唐司缘环顾四周,瞥见西市坊已经有被处理过的痕迹,道旁堆叠的尸首、到处乱窜的百姓都不见,便能猜想出是锦绣坊前来接应过。
玄易与阮长风与她奔向相反的方向,俩人一左一右扶着柳伏意的两只胳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然后俩人一个接一个地弯腰探头,打量她的面色。
反噬的确落在她身上,但似乎并不像金策所说的,重到能要她命的地步。
阮长风终于能歇一口气,使劲儿平复了一下才觉得心脏从喉咙回到肚子里,忍不住轻轻地拍了她一下:“你真是!能不能惜命一点!你看我等会告诉沈听寒的。”
玄易道:“就是啊师姐,大家共同分担,落到你身上的伤少一点也好啊。”
他说不出口,怕是因为那“二十岁即死”的诅咒让柳伏意不再顾及,也不想顾及自己的生死。
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柳伏意才能感觉到自己肺腑处后知后觉传上来的灼热。
她朝旁边空地上吐了口血沫,笑得一派轻狂,道:“天命说我二十岁就会死,可我现在不是才十九吗。”
两人木讷地看着她,听见她说。
“那就说明,十九岁的我是无敌的。”
……
好像也很有道理。
“可金策为什么是自裁的呢?他要不是先动手,你的伤势说不定会更严重。”阮长风左右看了,没见沈听寒和顾元香的身影。
柳伏意老老实实地从空间袋中拿出沈听寒一早给她备好的丹药,嚼碎几颗吞下去,目光落在身前那个完好无损的卷轴上。
它经过百年,早就不如创造它时那样精美绝伦。它的画布染上灰,卷轴两端也几乎破了。
金策自裁,就是想保全它记录下来的画面。
柳伏意弯腰将它拾起来,展开。
美艳的人脸都褪去皮相,卷轴也呈现出它最初的那副模样。
什么画骨仙,倒不如称它一句地狱百鬼图。
成百上千的,死去的焦尸、骨骸,各种各样的死法屡见不鲜,似乎勾勒出千百年前这只卷轴的主人有多么的嗜血残暴。
光他笔下的光景,就是一片人间炼狱。
三人的目光从这冗长又可怖的画布上一一看过,最终落在卷轴两端的木头上。
木柄前段,刀和金漆刻着一个历经千年也未被模糊的名字。
——“神山白泉。”
柳伏意想起些什么,默然将卷轴卷了起来收到空间袋里,和玄易阮长风一道,看望不远处的唐司缘。
西市坊许多处被大火焚烧过,金策用过又狠心丢弃的躯壳也说不好是不是就这样被烧掉了。
唐司缘叹了口气,她心情复杂,只是一味按照自己记忆中的位置,徒手刨着坍塌下来的、尚有余温的房屋废墟。
谁都知道她在找什么,可没有人能够站出去劝她半句。
唐司缘手上的动作始终不停,经历了这陆续几年的折腾,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和齐尘的悲剧应该归咎于谁。
同心诀,意为两心相知,信任无忧,同心同力,共赴天下。
可她对爱侣的信任似乎很轻易地就被摧毁了。
是她自己大道不坚……
“司缘。”背后一道虚弱的男声打断她自怨自艾的思绪,她一听便知道是谁来了。
“齐尘!”
唐司缘转身,见齐尘扶着不知何处顺来的拐,站在灵剑派三人后面,尽力扯着一个笑来等她。
唐司缘擦干净眼泪,半道上就笑出声来,失而复得的欣喜难以掩藏。
她扑进他怀里,听见他的声音都闷闷的。
“司缘,我真的不是介意你的容貌,我只是怕你看到自己的伤疤就难过。”齐尘轻轻地抱住她,一手护着她的头发,“都是我不好,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他顿了顿,宽慰道:“司缘,既然大道相背,那我就不要修忘情道了。”
唐司缘闻言抬头,泪眼朦胧地撞进他眼底的一片温暖里。
“我陪你修同心诀吧。”
[撒花]真的很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小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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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画骨仙(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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