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之外。
君熠与苏离对视的一瞬,心中突的一跳,虽然她眼中没什么凛然地杀机,但整个人都冒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冷气,让人莫名生出点寒意。
乍一听到“灵脉”二字的惊喜散去,君熠忽然想到九州的灵脉都已经被宗门世家瓜分殆尽,难道还会凭空多出一座灵脉山?
若是已有归属的灵脉矿权,即便拿到了钥扣,少不得还有一番争夺。
思及此,君熠神色笼上阴云,利害得失纷纷在他脑中闪过。
苏离看了看君熠的表情,道:“君宗主放心,我手中的灵脉矿权尚无归属。”
“当真?”君熠闻言,愣了愣,他脑中已经将九州灵脉捋了一遍,没想到苏离手中竟然还有没有归属的矿权。
苏离放下手,淡淡道:“我们谈一谈条件吧。”
她整个人立在冰雪中,看起来十分沉静。
君熠灰袍阔袖往身后一背,有些忌惮地看着苏离,不由得重新审视起她来。
关于苏离的传闻他也听过,从她当上剑宗传人起,关于她本人的爱恨情仇热议就不少,后来又听她女扮男装被发现,言行跋扈不知悔改被逐出剑宗。再然后,就听说苏玄执身陨,苏离被剑宗悬赏。
负面消息络绎不绝,让人都快忘了她是此次仙武汇战的剑首,一个击败乌季和客卿两位剑修大能的人。
之前确实是他自以为是,看轻了她,君熠此刻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此人并非寻常女修,也非笼鸟池鱼,不仅胆识过人,还敏睿异常,甚至机缘不凡,居然能与“封天印”结契。
此刻听她说起条件二字,不由得谨慎了许多。
若只是寻常女修,能谈的条件想来也只是些丹药、法器、灵兽,又或者是些金贵的首饰、罕见的宝石等等,左右不过是九州能寻得到珍宝罢了。
可她以灵脉为筹码,图谋定然不小。
君熠沉默良久,没有说条件一事,反而试探地道:“先不说灵脉在何处,你来到北荒,又选择我追魂庙合作,不知以后是何打算?”
北荒的白昼到了。
“打算?”苏离觉得有意思,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君宗主早就猜到一二,如何说话这般谨慎?”
君熠脑海里电光石火,一个念头闪过,“你……要在长居于北荒?”
周遭雪风啸啸,不由分说地将人衣袖扬起,寒意砭骨。
“北荒眼下就是最好的选择。”苏离沉声道,“东极虽然环境宜人,灵气充沛,但仙宗门派关系复杂,建立宗门获取令牌又费时费力,西岐都是魔修和鬼修的地盘,十方雷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距离我手中这座灵脉太远。”
君熠盯着苏离看了好半晌,他虽然猜到苏离有新立门派的打算,若非如此,她为何要选择与追魂庙合作开采灵脉。可真正从她口中听到这话,还是感到异常震惊,“这可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苏离在这冰雪折射的光线之中,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不好走,都只有这条路。”
君熠心道一位女修,还是一位女剑修,居然能有独创宗门的能力和气魄,这在九州闻所未闻。他再开口时,心中已有几分佩服,道:“既然你说这灵脉不在十方雷域,那想必是在北荒了,你想利用追魂庙的人手把你开采灵脉,可这如何分?”
苏离道:“四六开,你四我六。除此之外,我还要极荒城的管辖权。”
“四六开?”君熠粗犷的眉头一蹙,沉声道:“苏离,你可知开采灵脉需不是件轻松之事,不说这人力物力,与你合作,还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清楚。”
在这个时刻,苏离与剑宗眼下势不两立,她再另立门派,颇有些和剑宗争锋相对的意思。
一切有指向性的举动都是站队,更不要说合作开采灵脉这样重要的事。
与她合作就意味着追魂庙与剑宗彻底反目。
“自然。”苏离,冰雪折射的光线照着她雪白的脸孔,一身玄衣整齐又干净,一点也瞧不出刚打斗了一场,“我的打算宗主也清楚,只是眼下剑宗内乱,东极仙宗门派大都在观望,此刻与我合作并没有宗主想象的棘手,更何况,君宗主手里多出半座灵脉,想必与锁魂书院又能重新比较一番。”
提到锁魂书院,君熠的眉头就下意识地一紧。
他考虑了半刻,才道:“至于极荒城的管辖权,交给你也无妨,只是极荒城并不好管,来往修士众多,又靠近东极,你要在此处安置,并非是个好选择,过于高调恐怕会招来更多麻烦。”
所谓“高调”,不过是暗示苏离莫要过于自信,一切还是谨慎为好。
按照君熠的想法,一个刚建立的宗门,实力并不夯实,最好是能隐蔽在北荒内陆深处,慢慢谋求发展。
而极荒城直面东极各宗门,选择此处安置简直是迎难而上,勇攀高峰。
洛明安在一旁也露出些凝重之色,但他不敢冒然出声,眼前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他敢想的范围,他只能尽力协助好苏离。
“无妨,高调有高调的好处。”苏离听出了君熠言下之意,不由得笑了一笑,“君宗主尽管放心,我自会权衡轻重,定不会让追魂庙陷入两难境地,另外,我也可将我自修的阵法心得与追魂庙分享一二。”
她要迅速建立宗门,就需要极高的关注,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吸引修士加入。若是担心招惹麻烦而龟缩在角落之中,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走这一步。
君熠见她言词肯定,胸有成竹,又抛出阵法心得这个诱饵,他当下就定了心,稳声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回追魂庙,等你音讯。”
苏离颔首,挥手撤了绝音阵。
君熠将手一背,轻点脚尖,身形倏地便化作一道灰色流光,向远处疾驰而去。
百里子吟面露迷茫,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宗主已经远去,于是连忙追上。
日悬苍穹,冰冷的天光落在冰雪之上,没有带来丝毫温度,万冰山上的溟荒之息越来越淡。
苏离本计划拿到灵脉钥扣后,慢慢与北荒宗门周旋,却没想到与追魂庙君熠在万冰山相遇,三言两语便将灵脉开采和极荒城的管辖权谈妥,这倒是有些出乎她预料的顺利。
等君熠和百里子吟走远后,苏离让洛明安守住洞口,独身进入冰洞。
灵脉钥扣位于灵脉中心,且无影无形。
需采矿之人以特殊的阵法布置在灵脉中心后,以灵力唤醒阵法,自灵脉之中凝结出特殊密语的钥扣。
苏离前世在八荒见过凌霄老祖提取灵脉钥扣,她也亲自动手提取过几次。虽不算是轻车熟路,可也不陌生。
随着四周阵法自地面冰雪之上腾起,一行又一行金色的符文急速转动,冰洞之中的冰面陡然开始融化,源源不断地细小的冰晶自冰洞四周的冰川中飞出,凌空旋转成一道冰流,朝着阵法中心汇聚而去。
冰洞之内开始震颤,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阵法中心渐渐凝结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钥匙形状的钥扣,仔细一看,钥扣之上布满了奇异的图腾。
霎时间,一道耀眼的冰蓝光芒从钥扣中迸发而出。
成了!
这便是万冰山下的千年灵脉钥扣了。
苏离轻轻抬手,隔空取走钥扣,收入乾坤袋。
待阵法消散后,她才举步走出冰洞,朝在洞口的洛明安点了点头,表示一切妥当。
洛明安眼中露出欣喜,他快步跟上苏离,朝山下而去。
*
“莫怪我不曾提醒,她可不是一般的……”
江欣朝竹书反驳道,可话说了一半她就停住了。
竹书疑惑的看向江欣,只见她有些出神地看着远处。
顺着她目光而去,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正从冰川深处走来。
“苏苏!”竹书欣喜的喊道,他立刻跳下马车,朝苏离迎去。
“哟,你们回来了!”裴启元也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只剩江欣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十分厌恶苏离,倒不是苏离之前与她的过节让她不满,而是苏离身上的一切都让她羡慕。
在江欣眼中,苏离若真是男子便罢了,可苏离也同为女儿身,不仅以平庸天赋当上剑宗传人,还有一个好父亲为她撑腰,同时又吸引了云赫的目光。想到这些,便令她心中有说不出的嫉妒。
这些嫉妒让她失了理智,时刻刺激着她,以至于她将苏离女扮男装的事宣之于众。
她想看苏离与她一同跌落,想看苏离与她一同遭人鄙夷时的痛苦。
可万万没想到,苏离面对众人的嘲讽和谩骂竟然毫不在意,甚至能直面群修,从容镇定地说出“此世间女儿,自扶凌云志,亦可独登昆仑之巅”这样的话。
这些话如同擂鼓般敲击着江欣的心,敲击着困住她的无形牢笼。
她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冒出,但却说不清是什么。
江欣看着越来越近的苏离,忽然有些紧张,她攥紧衣袖,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苏离走近了,看着江欣独自站在马车边,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江欣抬眸看向苏离,仅片刻,就挪开了目光,轻声说:“我出来游历……”
“游历?你也来游历?”裴启元惊讶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江欣半垂眼眸,抿了抿唇,道:“刚才我就与你说了,你没听见。”
“啊?”裴启元一怔,随即转身问竹书,“她刚说她来游历了?她不是说她才和云……”
“云消雾散了呀,终于天亮了。”竹书看了看天空,忽然打断裴启元。
“不是,我说……”裴启元又要说话。
竹书道:“是啊,江姑娘说了她来游历!”
“……真的吗?”裴启元看了看竹书,又看了看江欣,转而看向苏离和洛明安,最终在一众人平静的目光中,垂头丧气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记错了……我记性又退步了……”
苏离朝江欣点了个头,似乎要走。
“等一下。”江欣拦在马车前,迟疑了片刻,细声问道:“……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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