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直到他走到小孩身侧,对方还固执地盯着书,仿佛从未察觉另一个人的到来。
“刚才在楼上,不是偷偷看了我很久吗?”言攸低身歪头,右手支着下颌,语气轻懒,率先打破了图书室的寂静,“怎么现在倒装不认识了?”
小孩的身体倏地绷紧。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要不是雪白书页上投下的一小片不安颤动的长睫阴影,言攸估计会相信对方真的无动于衷。
言攸也不急,目光掠过小孩因用力而显得格外倔强的后颈线条,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寂静的水面。
“既然想我……为什么不下来看看呢?”
这句话像一颗骤然掷入死水的石子,终于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没有。”硬邦邦的语气。
“没有想我,还是没有看我?”
言攸故作苦恼地以指骨敲敲太阳穴,好像很是困惑,“总不能是在看书吧。小朋友,你的书好像拿倒了哦。”
小朋友:?
小朋友:!
小孩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近乎悲壮的僵硬,试图在言攸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将书掉个头。
不出意外,他失败了。
一点薄红迅速从领口露出的肩颈蔓延到了耳根,最后集中到耳垂部分。小时候的林砚融皮肤就白,因此那抹红也显眼得过分。
言攸突然就理解了起初的林砚融为什么喜欢逗弄还是小白花伪装的自己,实在是很有趣啊。当然,装纯和逗人是不一样的乐趣。
可惜和林砚融越来越亲近,言攸才发现这人就是一个呆愣愣的木头,空披了一身风流气。
小孩本来就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现在已经完全陷入自闭了。他把厚重的书紧紧抱在怀里,死死抵住下巴,只在书封边缘露出一双眼睛,瞳孔是湿漉的黝黑,无声泄出一丝委屈和羞窘。
明明是偏狭长的眼形,言攸却幻视了一只被欺负得可怜巴巴的小狗。
“好吧,不逗你了。”
言攸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他见好就收,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你想看什么,我陪你。”
小孩抱着书,沉默了很久,久到言攸以为他又要变成一块拒绝交流的石头。
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书稍稍挪开了一点,轻轻翻开到其中一页。那紧绷的小肩膀,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下来。
言攸悠然地侧身躺下来,也不再说话,信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旧书,随意翻看着。
两人就这样一躺一坐,各自看书。
言攸偶尔抬眼,能扫到小孩偷偷用余光飞快地瞄他一下,一旦对上目光,又立刻缩回去,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书页——尽管那书页可能还是倒着的。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和新志愿者到来的招呼声,更衬得这方小小的图书室格外安静。
言攸听着楼下的热闹,反倒心安理得地靠着书架,陪着别扭的小朋友,在这片安静的浅金色阳光中,消磨了一整个下午。
暮色四合,福利院的灯光一一亮起。
言攸被安排在二楼一间临时的志愿者宿舍。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张旧书桌,但胜在干净。他刚洗漱完,准备休息,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
来人似乎满怀踌躇,动作迟疑而轻微。
言攸拉开门,目之所及没有任何人,他自然地向下看。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林砚融抱着一个小枕头,似乎是被开门声吓了一跳,那双凤眸睁得溜圆。
“怎么了?”
言攸问,想着不会是异端出现了吧。
小孩低着头,抱枕头的手指绞得死紧,指节微微泛白。过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嗓音闷闷的,好像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怕打雷。”
言攸微微一怔,随即,唇边漾起清浅的笑意。
这场景这理由……真是该死得熟悉。
之前他就用“怕打雷”作为借口,进入林砚融的房间想捉获异端。如今,在这异端的精神世界里,缩小版的林砚融竟也笨拙地捡起了这个借口。
真是巧得离谱。
“那进来吧。”言攸也体贴地没有细问,侧身让小孩进门。
小孩抱着枕头,跟做贼似地飞快溜了进来,然后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头垂得更低了。
“跟院长说过找别的人一起睡的事了吗?”言攸关上门,随口问道。
“嗯,”小孩的声音很轻但肯定,一直低着的脑袋终于扬起一点,“说了。”
院长是很好的人,林砚融不会让她担心的。虽然他并不理解当时的院长为什么会蓦地怔住,然后摸了摸他的头,满含笑意地答应了,眼里还带着一种莫名的……欣慰?
“好棒好懂事的小朋友。”
言攸顺手呼噜了一下小孩蓬松的头发,走到床边,征询小孩的意见:“你睡里面可以吗?”
小孩没出声,只是笨拙地爬上床,把自己缩进靠墙的最里面,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块地方。他环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背对着言攸,身体蜷缩成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所以枕头才是本体吗?他笑了笑。
言攸关了灯,在床外侧躺下。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小孩压抑得极轻的呼吸声,以及对方身体的紧绷感。他像是生怕多占了一点地方,又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言攸索性和在荒岛时一样,无视小孩微弱的抗拒,把人团吧团吧塞进怀里。
“睡吧,晚安。”
过了许久,怀里那团僵硬的小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只是那蜷缩的姿势,依旧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犬。
小孩跟随着热源,迷迷糊糊中抛弃了小枕头,转而蹭到言攸的锁骨处,把自己埋进怀抱更深处。
有点痒。
言攸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窗外夜风拂过枝桠的沙沙声,小孩两手抓着他胸口的衣服,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萦绕在言攸鼻端。
此时言攸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林砚融,确实有一些细微但确实存在的不同,比如超乎寻常的纵容与耐心。
或许是因为言攸也好奇那个人眼中的情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来得如此深刻湍急,又或者是怜悯对方孩童时的孱弱悲惨,忍不住心软一些。
言攸见过太多自己的爱慕者,但无一能从始而终。这里的做不到“从始而终”并非是喜欢上旁人,而是作为时管局的任务者,言攸注定不可能停留在一方世界,他也不情愿如此。
于言攸而言,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的广度与浓度。每个世界只是他途径的驿站,而非终点。将全部情感倾注于一人、一事、一隅,言攸个人认为那是对生命版图的自我窄化。
不过……
言攸低眸,两指捻起薄被一角轻轻一提,盖住了小孩单薄的脊背。
-
翌日清晨,食堂。
言攸端着餐盘坐下,舀起一勺白粥送入口中。果不其然,没有味道。
在这精神世界里,他似乎连味觉也一并丧失了。
反正言攸也没有饥饿感,于是他起身离开了嘈杂的食堂。刚走到小院中央,目光随意一扫,便捕捉到楼梯拐角处一闪而过的半个小脑袋。
言攸心下了然,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慌慌张张地往上跑。
“跑什么?”言攸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将那抹影子钉在了台阶上。
言攸几步上前,轻易就抓住了小孩细瘦的手腕。入手冰凉。
他微微用力,将人转了过来。林砚融被迫抬起头,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这么在意我在不在啊?”言攸低头看着他,琥珀眸在晨曦下剔透得像融化的蜜糖,“下次起早一点,就能和我一起吃早饭了。”
小孩的耳朵又开始红了,像被戳穿了隐匿的心思般微恼。
欺负小孩的快乐真令人着迷。
“不早起也可以,下次走之前,我会和你说一声的。”逗人之后的哄人也是有趣的。
“你说的,要说到做到。”
小孩终于抬头,直视言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说到做到。”言攸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然后问,“吃过早饭了?”
小孩点点头。
“那要不要在院子里玩会?”言攸指了指外面。几个孩子正在空地上玩跳皮筋。
小孩沉默了。
林砚融知道言攸的身份,照看其他孩子是他的工作。不想看见其他孩子,但又想看言攸。两种矛盾的情绪在脑子里打起架来。
最终,他妥协道:“……我去上面拿本书。”
话音未落,他不等言攸回应,就转身跑上了楼。
言攸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走到院子的一棵老槐树下等着。
树荫清凉,言攸随意地靠着树干,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白瓷般的侧脸上落下斑驳的光阴,融进眸底,宛如一幅静谧而生动的画。无需声张,便已足够吸引人。
几个原本在跳皮筋的小女孩偷偷朝他这边看,交头接耳,脸颊红润。
就在这时,一个圆脸的小男孩首先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三个稍小的孩子,脸上带着好奇和一种急于分享“秘密”的兴奋。
“志愿者哥哥,”圆脸男孩仰着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不要跟林砚融玩!他很可怕的!”
“对,他很怪!”另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附和道,脸上是刻意夸张过的惊恐表情,“都不理人,总是用眼睛瞪人,特别吓人。”
“就是就是!”
第三个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带着一种传播恐怖故事的激动,“我上次就看见他在后面那个小树林里,用玻璃片划一只小猫!那只猫叫得好惨,流了好多血!”
其他孩子立刻七嘴八舌地补充关于林砚融的“恐怖事迹”,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是孩童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恐惧。
言攸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他没有立刻反驳这些孩子,目光平静地听着,只是那琥珀眼底,温度似乎在缓慢凝结。
就在这时,言攸余光瞥过楼梯口。
林砚融不知何时已经下来了。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瞳孔漆黑。
柚柚:石头,木头,小狗
男鬼幼体版小林:(暗中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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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赝品与真迹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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