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玥儿身上设下的印记被人发觉了?”
山洞,禁制内,白发的青年从假寐中猛然睁开眼。湛蓝的眼眸中如有寒冰,霎时间泄出的玄力波动顷刻把周遭的话本子掀翻。
烨连忙收力,指尖轻点空气,那些书册便仿若有无形之力控制一般,一本本排着队回到了自己应在的位置。
烨没去看那些话本,而是转头望向禁制的方向。金色的纹路繁复至极,彼此穿插,犹如一张紧密而庞大的罗网。他眼神微动,抬手似要触上那屏障,却在即将触及的片刻迟疑了半晌。
要……出去吗?去外面?
山洞外是漆黑一片的夜空,连星子也无从得见,就好像一张深渊里奔逃而出的巨口。
“……小玥儿她有自己的考量,我不应该出去打扰她。”烨努力自言自语,也不晓得是在说服谁,“但若是那人敢对小玥儿出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是为了最坏的那个结局而生的,我不能破坏计划,不能……”
烨缓缓低下头,任由白发掩却面庞。终于,他似是感到了茫然和不安,于是便用玄力托起一册装帧精美的书册到身前,而后双手搂过,重重贴到了心口。
这是他最钟爱的一本“话本”,出书时间是近千年前。那是当年世间流传最广也最为流行的书册,讲述了顾衍尘如何从一位乡村少年在乱世中打拼而出,一步一步成为天下第一。
那时候的顾衍尘还没有仙尊的封号,所以这本书的名字叫做《衍尘传》。
……
“《衍尘传》里说,衍尘尊者会一种出神入化的‘神影迷踪’步,这也是假的吗?”
月水城外,思云崖下游的湖泊附近,于昭正裸着上身,两臂抬起,左右各握了一块巨石,同时单脚站立在一个梅花桩上。
距离玥儿联姻的日子还有数日,根据二人定下的计策,到时候于昭会以身为饵,把那幕后之人钓出来。这出钓与反钓的戏码考验的就是一个耐心,于昭绝不能在这段时间里乱了阵脚。因此,他回到湖泊处,依照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找了一处隐蔽在林木中的高地作为据点,白日里就来到湖边进行修行。
回到这里不只是因为熟悉和亲切,还考虑到了隐蔽性——思云崖下水道还挺复杂的,要漂流到湖这边甚至还得穿越地下暗河,不是于昭这种人还真难以找到。除此之外,自从修为恢复之后,他就总觉得这处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那像是一瞬而过的灵感,可于昭总是抓不住那一缕关键。
“那本书啊,我还有印象。”顾衍尘已经在于昭的识海空间里幻化出了几案软榻和清茶,此刻他神态悠然,老神在在,同于昭那满头大汗要死不活的模样形成鲜明反差。
“《葵花神功》、《九阳神爪》什么的确是杜撰,至于神影迷踪……之前你逃离追杀的时候,我教你的就是这个。”顾衍尘挥袖,又幻化出茶点,虽然残魂形态也吃不着东西,但这不妨碍他追求仪式感,“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神秘的功法。当时我和方君寒那家伙到处闯秘境寻找机缘,因为我俩比较擅长抢……我是说,抓住机会,总之被不少玄师记恨。”
“于是方君寒那家伙就传信找自家老爹求了个跑路用的功法。我俩一起修炼,只不过我仇人比较多,用得比他熟练,后来变强了又优化了一下此法,现在是玄力消耗与身**效最平衡的版本哦。”
于昭听得颇有些无语。他吃力地跃到下一个梅花桩上,下方是急促的流水,一个不慎就会跌落下去摔得一身湿。他可没几件衣服,哪怕先前让于鱼送了点换洗的,于昭却也舍不得这么折腾,所以如今裸着上身也不害羞了,别糟蹋了衣服就行。
“为何前辈仇人更多啊?你们不是二人一齐行动吗?”于昭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方君寒那厮有个天下第一人的老爹。而我是个泥腿子啊。”顾衍尘愤愤不平,“不过后面就是方君寒用‘神影迷踪’更多了。”
“……为何?”于昭总觉得不会是什么正经回答。
“因为我成了后来的天下第一,就可以天天追着他打了。”顾衍尘得意地吃了口茶点。
于昭:“……”
他算是发现了,这位疑似顾衍尘的前辈真是三句话不离方君寒,而且那位堂堂正道魁首,在他的形容中竟然是个……装模作样、人傻钱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贱力十足的形象。
于昭还是挺崇拜寒天尊者的,如今这天天听着,只觉得滤镜崩塌,再无法正视对方。
除此之外,每天听顾衍尘说着别人说着往事,他又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大概是因为他只认识对方的现在,却不知晓其从前。诡异的别扭心理让他忍不住故意主动问些“衍尘仙尊”的过去,明明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却还是想问。
“说来,玥儿身上那印记,真的没问题吗?”
于昭主动转移了话题。先前听顾衍尘说存在墨阶之上的存在,真叫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现在想起仍觉得心脏嘭嘭直跳。
“手绷直。别借着聊天偷懒。”顾衍尘不紧不慢为自己斟了杯茶,“放心。这种存在超脱天地至理,有世界法则的约束,轻易不会出手的。就算出手,我也有一战之力。”
……您现在是个化形都做不到的残魂,还能和墨阶之上对战啊?于昭心里暗自腹诽,同时听从指挥把手伸直。
“小家伙,你最好祈祷我真有一战之力,否则到时候倒霉的可是你呀。”顾衍尘摇了摇头,“这印记显然是保护之用,若被那高人发现是你害得玥儿姑娘被迫和一个叫萝卜的人联姻……”
于昭脸一黑,险些重心不稳。他又跃了一阶更高的梅花桩,好在有惊无险:
“我一直都想问。前辈你究竟是何境界?史书和各类话本里都只说你是天下第一……”
“我也不清楚。”顾衍尘总是很坦诚,“反正那个时候,没人打得过我,我也很久没用过全力了。但即使这样,还是战胜不了世外魔源……”
说到最后,顾衍尘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世外魔源?”
于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但顾衍尘却好像不愿多说,他便没有多问,只是忍不住发散起思维:
这和魔气有关系吗?是千年前乱世的元凶?听上去这很像是仙尊陨落故事的黑幕?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各种传说和历史当中,千年前的“青冥乱世”都是一个充满了伤痛和血雨的时代。
人类千百年的修行积淀到了一个临界点,玄师从不为人知的“世外高人”逐渐变得普遍存在,其最高境界也不断被突破。鲜有人知的是,紫阶境界就是在千年前才第一次出现,而墨阶更是直到顾衍尘横空出世后才被界定而出,从而奠定了如今的八色境界体系。
各大王朝和世家纷纷开始培养自己的玄师势力,但新兴势力的出现又势必带来巨浪和风波。于是,凡人、玄师、世家、王公……传统的和新兴的,普通的和超凡的,整个玄天大陆乱成了一锅粥。
而后,王朝统治崩溃,世家倾颓,玄师作乱,民间战火纷飞,终日不得消停。
如此混沌的状态,却还只是乱世的前兆。很快,“魔气”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不知来源,不知目的,不知如何消除。人们只知道,一旦沾染上魔气,人就会迅速异化成为怪物,甚至能够传染他人。
具体是怎样的恐怖,如今的史料中已经少有记录。只知道那时的场景,称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时代的浪潮公平而无情,没有任何人得以独善其身。
直到顾衍尘横空出世。
他像是一道光,或是一柄利剑,那样果决而靓丽地斩断了一切沉疴病灶。那一定是那个灰暗时代里人人渴望看见的明亮,是难以呼吸的世界里,唯一让人得以喘息的广袤天幕。
所以于昭每每看到描述衍尘仙尊之死的片段,都觉得心痛不已。他只是个少年郎,一个还未成为玄师的普通人,自然免不了憧憬英雄,甚至向往那个跌宕起伏的时代。可顾衍尘的死就像是打破美好英雄故事的一记强大玄力,为欣欣向荣的新时代蒙上了一层难言的阴影。
于昭微微垂眸,看向了颈项间那枚青白色玉佩。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微微泛起酸涩。
顾衍尘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又分神了。在想我?”
清润如玉的声音猛地响起,就像在耳畔最近的距离暧昧低喃。
于昭猝不及防,身体一个趔趄。噗通一声,又是一朵重重的水花飞溅。
……
日上西头,于昭又练废了一条裤子——那梅花桩上树皮倒刺嶙峋,水中也是石子遍布,他这破布衣裤本就不怎么结实,稍微摔上一两次就几乎破烂得没法穿了。
“要不,你去找几片大点的叶子围腰上?我帮你看好了,就在湖那头,有不少阔叶木呢。”顾衍尘语气竟很是认真,“我以前最落魄的时候也这么干过,反正在深山老林里,也没人看得着。”
“……我去换一身衣服。”于昭脸一红,到底是世家子弟,还是要点脸的,裸上半身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何况他也不想让顾衍尘看见他更为狼狈的模样了。
不知为何,于昭总觉得今天修炼的状态格外好,虽然仍有落水,次数却减少了许多。更奇怪的是,随着太阳西斜,他总觉得有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周身蔓延。
回据点换衣服的路上,途径湖泊的西南角,他忽然脚步一顿,望向了湖的对岸。
“……前辈。”于昭目光灼灼,瞳孔骤然缩成小小的一点,“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有没有呢。去看看不就好了?”顾衍尘翻了个身,不置可否。
听到对方的话语,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一扫而空。于昭运起这几日苦练的神影迷踪,身躯犹如鬼魅一般,叫人捉摸不透。足尖若蜻蜓点水,飞快掠过平静的湖面,只是几息时间,他便渡了湖到了对岸。
对岸果然被层层叠叠的阔叶林笼罩着,就连温度似乎都要高上些许。于昭稳稳落地,感受着冥冥之中那股呼唤的力量。灵佩微微发光发烫,而后悬浮起来,拽了拽于昭,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边,小家伙。”顾衍尘说。
于昭不疑有他,跟着顾衍尘的指引跨进树丛,来到了密林深处。
天色已然暗下来,阔叶浓密,把初升的月光都掩盖得结结实实。于昭拨开灌木艰难地前行着,可眼前的景色一成不变,或者说,只是随着入夜变得逐渐阴森罢了。
“奇怪,在哪里……不、不在这里……”
于昭仍在试图抓住那一丝灵感,他左右张望,四下寻找,甚至有些焦急起来,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周遭安静无比,只有隐约的风儿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忽然,灵佩青光大盛。
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拉扯着于昭不受控制地前行!
“前辈——!?”
未等于昭话音落下,他突然感觉脚下一空。下一刻,眼前失去了所有光亮,紧接着他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隐约见听到识海内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笑,似是在嘲弄他的天真和不谙世事。
不、不会的,前辈他怎么会?他可是顾衍尘,他……
……
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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