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辰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耳边是偶尔传来的阵阵轰鸣声。
他从等登机,到等起飞,再到手机无信号穿梭在高空,每一分钟都被无限拉长,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最糟糕的结果已然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
姜晚辰越想压下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就越是容易回忆起医生的叮嘱。
那话语宛如魔咒般,敲击着他的心。
姜岭不知道老爷子的实际情况,他却是清楚的。
但正因为太过清楚,姜晚辰心底那股预感才尤为强烈,距离当初医生预计的时间提前了近三个月,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黎漾注意到他的眉宇自姜岭那通电话后,便再没有舒展过,她的心沉了沉。
老爷子的身体情况黎漾只知晓个大概,可通过姜晚辰的反应,她已经能猜到七八分了。
“晚辰……”
她握住姜晚辰微微发凉的手,宽慰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无法说出口。
在未知的时刻,所有安抚的话都太过苍白。
姜晚辰朝她点了下头,飞机一个颠簸,他反扣住黎漾的掌心,“不用担心我。”
舱窗外的眼光落在姜晚辰身上,他们默契地不再多言,将愿望埋在心底。
姜晚辰和黎漾一下飞机,便赶到医院。
姜岭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眼底布满红血丝,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从老爷子出现到现在,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用力地捏着冰冷的扶手,才勉强撑住。
“姐!”
伴随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姜岭猛地抬起头,舒了一口气,“你们终于来了。”
“老爷子怎么样了?”
姜晚辰声音低沉,可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医生……刚刚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姜岭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让姜晚辰心一紧,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姜晚辰呢喃着,眼睛甚至不敢对上姜岭的双眸。
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岭姐,喝点水吧!”
黎漾看出姜岭状态不好,缓缓扶上她的手臂,带着她重新坐到椅子上。
姜岭灌了两口水,视线始终紧盯手术室的大门。
黎漾坐在椅背上,伸手把姜岭揽在怀里。
几个小时的胆战心惊,孤身一人手术室外的等候,姜岭早已心力交瘁,她太需要一个依靠了,她难得放纵自己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倚靠在黎漾肩膀上,卸下全身的防备与精力。
这一刻,姜岭心底隐隐祈求,时间如果能慢点就好了,她实在赌不起医生出来宣判的结果。
姜晚辰徘徊在手术室门口,那鲜红的“手术中”晃得他眼睛疼,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
半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姜晚辰站在最前面,看着医生从门里走出,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视线交锋的瞬间,只一眼,他的心就彻底跌落谷底。
“医生,怎么样?我爷爷手术结果怎么样?”
姜岭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冲到医生面前,拽着医生的手腕充满期冀道:“他大概还需要多久能醒来?”
医生避开姜岭恳求的目光,“抱歉,我们尽力了。老爷子还有时间,家属去见最后一面吧!”
一句话直接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姜晚辰退后一步,脑中嗡嗡作响,一股晕眩感油然而生。
医生默默走至一边。
一时间空气诡异般沉默。
姜岭整个人踉跄两步,姜晚辰眼疾手快扶住她。
“他说得不是真的,是吗?”姜岭不死心地望向姜晚辰,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企图从他口中得到自己听错了的答案。
姜晚辰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家属可以进来了。”
护士上前一步,抬手示意。
三人来到老爷子面前。
“爷爷……”
闻言,老爷子意识迷离,半睁着眼看向几个孩子。
姜岭见他抬起手,赶忙握住,“爷爷,我们都在。”
“小岭,别哭。”老爷子努力挤出一抹笑,“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爷爷,我不哭。”
姜岭吸了吸鼻子,将泪水擦去,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公司的事交给你,爷爷……很放心。”
老爷子说得很慢,但每个字却足以清楚落在他们耳中,他微微扬起手指替姜岭拂去脸上的泪,“小岭,你一直都是爷爷的骄傲。”
“爷爷,你别丢下我。”
父母离去时,姜岭未曾亲眼所见,再加上年幼,所有的感知都是后知后觉。
在过去成长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她几乎算是老爷子一手带大,亲眼目睹爷爷生命消逝的一分一秒,于她而言,莫过于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她再难克制自己的情绪,趴在老爷子手边哭得泣不成声。
老爷子目光转移,落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姜晚辰身上,他边说边朝姜晚辰挥了挥手,“晚辰,爷爷没有遗憾,希望你也不要有。”
姜晚辰低下头,方便老爷子的手能搭在他头上。
“怀……你父亲……他……”
老爷子说话渐渐困难起来,姜晚辰侧耳凑近,在断断续续的言语中他心下明了。
“我不怨他,您放心。”
姜晚辰直视老爷子的眼睛,语气很笃定。
他明白老爷子的一片爱子之心,在生命最后关头他不会让老爷子带着遗憾离开。
老爷子得到想要的承诺,眼里倏地涌起一层泪水。
“漾漾……”
听到自己的名字,黎漾蹲在姜晚辰边上,“爷爷。”
老爷子的呼吸愈发困难,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黎漾和姜晚辰的手搭在一起,“在爷爷临了之际能认识你,很高兴。”
“爷爷,能遇见您,是我的荣幸。”黎漾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我会一直陪在晚辰身边的。”
闻言,老爷子眼神迟缓了几秒,随后盯着顶处的白灯,“真好……怀川……我终于要来看你了,终于可以跟你母亲赔罪了……”
旁边的心电图机器发出滴滴响声,有波动的曲线逐渐平缓,最终成为一条毫无波动的长线。
姜晚辰整个人跌坐在一边,目光牢牢盯着那条直线。
周围医护人员进来,他被搀扶着出去,姜岭撕心裂肺的哭声在他耳畔一遍遍回荡,他却像完全丢失了感官,心脏和大脑仿佛生了一道屏障,将所有的情绪隔绝在外。
姜晚辰的思绪在心电图发出响声的那一秒,仿佛被抽离了一般,他麻木地任由黎漾牵着离开。
老爷子终是没等到来年春天的降临……
—
应老爷子生前所愿,丧仪事情一切从简。
姜家只邀请了老爷子生前几个常联系的好友,以及旁系亲戚。
以他的原话说,生前要游走于各种生意应酬的场合,死后长眠至少能清净点,不用再戴着算计审视的面具去看待其他人。
这位叱咤商场一辈子的人物,在他的篇章画上了句号。
丧仪姜晚辰全程主持,他冷静地支撑一切,安抚姜岭,应对来看老爷子的亲朋好友,将老爷子生前最在意的礼数周全贯彻到底。
裴老爷子在裴熠泽的搀扶下,穿这一身黑西装拄着拐杖进来,迎面就是老友的笑容,只可惜这一次是被印在相框里。
他感伤地望着黑白相片,无法想象那次钓鱼竟成了最后一次。
裴熠泽看着神色憔悴,身型清瘦的姜晚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辰呐,节哀,你爷爷肯定也不希望你太沉迷于悲伤中。”裴老爷子红着眼框,对眼前的孩子多了几分心疼。
“谢谢您。”
姜晚辰微微鞠躬,眼里没有半分神采。
黎瀚和钟书文站在灵堂的另一侧,帮衬着姜晚辰主持相关事宜。
他们相望一眼,心中不免难受。
不久前还热情招呼他们的姜老爷子,仅仅几天的时间,就离开这个世界。
……
深夜
黎漾守着姜岭睡后,姜晚辰还独自一人在书房。
她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没有回应。
黎漾犹豫几秒,还是摁下了把手,门没上锁,被她缓缓推开。
书房没开灯,冷风钻进没关紧的窗,掀起帘子的一角,连带着外面的身影。
姜晚辰坐在外面阳台的躺椅上,连外套都没披,只穿了件毛衣。
月光皎洁,稀疏的云层后,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辉。
黎漾拿起一条毛毯批在姜晚辰身上,“不好受的时候,别憋在心里。”
姜晚辰扯了扯嘴角,仰起头,声音沙哑,“我没有憋在心里,我只是发泄不出来。”
黎漾捏紧毛毯的手一顿,她抿了抿唇,掩去心中的酸涩,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姜晚辰的鼻尖冻得通红,“其实我一直很恍惚,好像这一切都是梦境,就像我之前我做过的每一场,可不同的是,这次的梦境怎么这么漫长,漫长到我醒不过来。”
姜晚辰呼出的冷气飘在半空中,很快便消散不见。
他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强大,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老爷子真的离开了。
没有喝酒,没有发泄,姜晚辰只是奢望这些不过黄粱一梦,梦醒了什么都没变,老爷子还在和他拌嘴。
“那天晚上,他就站在这里,看着我们在烟花下尽兴,其实我都看见了。”
回忆起最后一次单独谈话,姜晚辰声音有些哽咽,他指了指前方阳台的围栏。
“姜晚辰,别这样。”黎漾轻轻蹲下来,试探地环抱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道:“爷爷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我知道,但是我好冷。”姜晚辰被拥住,他的脸贴在黎漾耳边,“青城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啊?”
“会不冷的,会好的。”黎漾更用力抱住他,“我们都在你身边。”
夜很凉,极致的的寒风打在黎漾和姜晚辰身上,他们在拥抱中将身体的温暖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对方,两颗心毫无缝隙地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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