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成嘉岚显然觉得她有点眼熟，她看着流泪的楚来，接着又转头看向了贝静云，眼神惊疑不定。
“妈，这位是？”
贝静云也慌了起来，她原本是订了两间包间，楚来这头结束后才会去赴下一场约，没想到成嘉岚一行这么早就来了，还在地库认出了她的车，直接找了上来。她从来没跟成嘉岚说过自己出国前在S市的生活，此刻她有些惊惶，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楚来看着她的表情，心头一片冰凉。
“看来你是抽空见我的，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连安排时间与地点都如此敷衍，楚来几乎可以肯定她见自己纯粹是捎带上的。原先她还以为她是想起了国内还有一个女儿，想补救这空白的十二年，现在想来是自己自作多情，实在可笑可悲。
她转头擦了擦眼泪，再转身时已是一副冷漠淡然的表情。
刚拿上包想走，却迎面撞上了叶风霄。
“楚来？你怎么……”叶风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楚来，他语音上扬，原本漠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待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后，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在哭，怎么回事？”说完看了一眼贝静云。
“你怎么在这儿啊……”楚来起初很惊讶，随后想到他与成嘉岚两家从小熟识，便了然了。
看到叶风霄后，她的眼眶又开始发酸，怎么每次都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遇见他。他还是穿着下午机场照片中的那一身私服，甚至仍戴着渔夫帽，此刻他的一双眼睛掩在帽檐的阴影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忽然有点招架不住，不管是对叶风霄还是贝静云。
成嘉岚终于认出了楚来，她看着叶风霄拉着她的手，只觉非常刺目，再看一旁的贝静云神情也是失魂落魄。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上前挡住了楚来的去路。
“嘉岚，你不要说了，让她……让楚来先走吧。”贝静云神色疲惫，只觉眼前这场面堪比噩梦。
“妈，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你们会避开我们单独见面，她究竟和你、和风霄是什么关系？”成嘉岚寸步不让，只堵在楚来身前不让她走。
楚来忽然觉得胸中一口气几欲喷涌而出，她是贝静云不堪过往的遗留噩梦，她当然不想介绍她。
她转头看向了成嘉岚，一字一句道：“我是她在国内的女儿。”
此言一出，一片吸气声，从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另一位中年妇人尤其震惊，捂着嘴看向了贝静云。
叶风霄握着楚来的手也是一紧。
“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十二年没有联系了。”楚来笑了起来，面上一片凄然，“你也不用这么戒备地看着我，我还够不上格跟你争夺母爱。”
她极力抑制着自己不要再哭，眼泪却渐渐聚集在眼眶内，视线一片模糊。
“楚来，你不要那么说。”贝静云也哭了起来，楚来的话不亚于扇了她一耳光。
楚来的胸膛起伏不定，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事实就是这样，我是你们失败婚姻的成果，所以你们一个都不想见到我。这十二年来，你有想起过我哪怕一次吗？这次忽然有空回来是想逗弄一下我消遣吗？”
眼眶内的眼泪终于滚落，激烈的情绪下，她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楚来，你冷静点，先不要说了。”叶风霄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皱眉道：“我送你回去。”
她此时已说不上话了，只摇头拒绝，挣开了叶风霄的手后，她拿上包快步走了出去。
情绪激动下她的后背早已被汗浸湿，此时只觉双耳阵阵嗡鸣，浑身冷热交替，强撑着走到了电梯口，她便扶住墙壁缓缓蹲了下去。
现在快八点了，她一下午滴水未进，估计是低血糖了。
此时一个服务生都没有看到，她咬了咬牙，低头拿出了手机，连打岳行川两个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
就在她浑身冷汗跪坐在走廊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正当她抬头时，一道阴影压了过来，与此同时一件衬衫兜头罩下，将她裹住。
是叶风霄。
眼前的人影重叠不清，叶风霄的嘴巴似乎在动，可楚来努力半天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幕，是他抢上前来拖住了她的后脑勺。
*
再次醒来时，她置身于一间陌生的屋子，身下的床垫松软，被子轻薄，房间内散发着安神的松香味。
楚来一惊，马上坐了起来，可下一秒就是一阵晕眩，她扶着额头打量着四周，房间不大，看家具摆设似乎是客卧。家具皆是原木色，窗帘与布艺则一律用了亚麻蓝，配色十分简洁清新。
“咔哒”一声，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位戴着眼镜的陌生青年。
看到楚来后，他笑了起来，笑容礼貌又疏离，“楚小姐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陌生的环境下，楚来有点警醒，但眼前之人似乎毫无恶意。
“赵医生，她醒了？”门外传来了叶风霄的声音，随即他便几步走了进来。
“是啊，我就说她是轻症，不需要用药的，喂一点葡萄糖就可以了。”看来眼镜青年是位医生，他走近楚来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还有心慌心悸的感觉吗？”
楚来摇了摇头。
他松了口气，对着叶风霄说道：“没问题了，我再留几瓶葡萄糖下来。”说完就利索地收拾东西出去了。
直到门外传来关门声，楚来才渐渐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叶风霄家。
床头柜上还放了半瓶喝剩的葡萄糖水，楚来一怔，是在她昏睡的时候喝的吗？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叶风霄送走赵医生后便走了进来，他看到楚来还愣愣地坐着，解释道：“你在餐厅的电梯口晕了过去，附近最近的医院也要一个半小时车程，我就打电话给了我的私人医生，听了你的症状后他说不用去医院，所以就带你来了我家。”
楚来点了点头，知道是自己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谢谢叶老师，又麻烦你了。”声音还有点嘶哑。
“要再睡会儿吗？”
楚来掀了被子就想下来，“我该走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叶风霄几步上前按住了她，“我不介意。现在外面还下着暴雨，你又刚清醒，今晚就住这里吧。”
见她还犟头倔脑地想下地，叶风霄加重了语气，“楚来，身体要紧，还是你信不过我？”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家是复式，楼上就一间客卧和卫生间，我住楼下，没有人会上来。你如果不放心，睡前可以把门反锁。”
楚来知道他误会了，忙红着脸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当然信你。我只是怕给你带来麻烦，你看现在下着暴雨呢，肯定没人蹲点拍你，我正好趁这个时间走。”
叶风霄勾了勾嘴角，似乎想笑，“八卦新闻看多了是吧？没人会拍的，这个小区住了可不止我一个娱乐圈艺人。”
楚来还是感觉很疲惫，她倚在靠枕上长呼了一口气，鼻息间满是松香味，她忽然觉得很安心。
一晚上情绪波动太大，到了此时她才放松下来，她叹息道：“怎么每次见你我都这么狼狈。”
叶风霄双手抱胸倚靠在飘窗前，他此时已换上了居家服，整个人的状态是松懈慵懒的，他看向了楚来，眼中闪过诸多神色，他缓缓开口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贝姨的亲生女儿。”
楚来呼吸一窒，她不反感叶风霄提起这个话题，甚至很想找个人倾诉。
“我也没有想到，早知道就不去赴约了，自取其辱而已。”楚来神色带着自嘲。
“没有她消息的时候，我一直为她找理由，我告诉自己可能她忙于生计，也可能自顾不暇，所以才没有联系我。今天算是彻底清醒了，她就是不想见我。”楚来缓缓低下了头，虽眼眶发热，但再也哭不出来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十二年，又不是十二天，如果想联系，怎么可能没有时间。况且我听我室友说，成嘉岚在英国上学期间，她隔三差五去看她。”
叶风霄定定看着她，她低垂着头，昏暗的光线下眉目宛然。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的气质有种形容不出的特别，此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字，破碎感。
家庭，童年带来的一切，直接影响了她的性格乃至气质。
看着楚来垂头难过的样子，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橘猫，在外撩架铩羽而归，躲进他怀里垂着头哼哼唧唧寻求安慰。只是，她可能从小没有人可以撒娇倾诉，一如现在，只能独自消化一切。
“楚来，不要因为别人的错否定自己。”他拉起了她垂在床边的手，目光专注，“你看，你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A大，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有条不紊，时刻自律又清醒，难得的是还有一手好厨艺。虽然有时候社会经验不足，但总体还是非常优秀的。”
楚来原本听着还想谦虚几句，他最后一句话一讲，她马上明白了是指无人区的事，她脸色一红，嗫嚅道：“叶老师你怎么安慰人的时候还提黑历史啊。”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叶风霄没有放开拉着她的手，说道：“应该是外卖来了，你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见楚来点了点头后，他拽着她的手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叶风霄见她脸色已如常，率先下楼去拿外卖了。
楚来悄悄将手合拢，手掌微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下楼时她打量了一下叶风霄的家，整间屋子的装修风格与楼上的客卧一致，都是原木色家具加亚麻蓝布艺，生活气息非常寡淡，基本没有摆件，干净整洁到像是样板间。客厅的一侧做了落地玻璃窗，此时他正在玻璃窗前将外卖摆放到茶几上。
“我不太会做饭，只能请你吃外卖了。过来坐。”
“哇，我早听说这个小区夜景很漂亮呢。”楚来几步走到了落地玻璃窗前，这个地段正好能看见A市最漂亮的夜景。
“先过来吃饭，我点了粥，快凉了。”
叶风霄点了泰餐，满满放了一桌。
“你是不是下了飞机就没吃过东西？”米兰飞A市的长途航班，又因为遇见她折腾到现在，楚来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已累得不轻。
叶风霄轻轻笑了一声，调侃道：“楚小姐百忙之中还关注我的行程呢？”
楚来一噎，喝着汤没接茬。
叶风霄将虾仁春卷推到了楚来跟前，“你准备光喝汤喝饱吗？把春卷吃了吧。”
看到楚来乖乖夹起春卷吃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像饲养员。
吃完饭时已将近十点，叶风霄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不断打着哈欠的楚来，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接个电话。”
来电是经纪人高杰希，他直觉这一通电话时间不会短，有点后悔让楚来等他。
果然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等叶风霄折回客厅的时候，楚来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睡在了靠落地窗的那头，似乎上一秒还趴在那里看着夜景，下一刻便歪头沉沉睡了过去，沉睡的身影倒映在了落地窗前，叶风霄看了一会儿，觉得眼前这一幕充满了烟火气息。
有人等待的感觉，似乎不错。
他走近了楚来，她呼吸绵长，面色平静，显然已陷入了深眠。
犹豫了一秒后，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脚步放得极缓，因为用力，肩背肌肉微微耸起，直到将她平稳地放上了床，叶风霄才松了口气。
为她盖上被子后，他却迟迟未直起身子。
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楚来的睡颜，叶风霄俯身细细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下，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汹涌情思。
三秒后，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的额头。
“咔哒”一声，他轻轻阖上门离开了。
楚来在被窝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再也没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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