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遥自认不是一个轻易给人下判断的人。人品好坏，是非长短，需要时间验证。
可今天却是个例外。
他不屑做资本操控的木偶，挣扎许久却发现自己早已在人家设好的陷阱里，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一想到自己被人算计，成了人家踩在脚下的砖，他心里就大不痛快，再加上本身对权色交易的鄙视，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犀利了很多。
“既然投过简历，想必应该知道我们对项目录制人员的要求。人物性格分析这样的提前准备工作不需要再由配音导演安排吧？”
“这个……我确实没……”少昊圆场的话没说完，就见洛晨从背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了过来，“的确，不需要。还请老师们指教。”
少昊应该是真的没想到，又惊又喜的接过，看了两眼之后，又特意摊开放在沈舟遥眼皮子底下，那模样就好像……好像炫耀孩子成绩的父母。
沈舟遥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拆了他的招。
他粗略扫了两眼，归纳总结的不错，重点疑惑部分也做了标注，能看得出来是好好研读过剧本，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
沈舟遥点点头，合上手中的资料，抬眼间神色变得严厉，“既然这么懂行业要求，那没理由不知道最基本的守时概念吧？项目若想出彩，严谨认真的态度甚至比能力更为重要，你说对吗？洛同学。”
点了具体的名字就属于明着批评了。姓氏后面的同学二字，虽也是称呼，却带着说话人不经意的轻视。
对于日后要合作的同事，这话怎么看都是一记下马威。沈舟遥知道自己此举在在场的其他人眼中，那就是倚老卖老，职场欺压。可他有自己的打算。
项目里有这么一位有背景有手段的新人，合作起来一定问题百出，今日早退，明日请假，不准备，不思考，一不高兴罢工都有可能，他今日闹这么一出，算是敲山震虎，摆明自己的姿态，既然想利用自己给新人铺路，那最好就规规矩矩的配合着把剧录完。
他这话说完，第一个跳出来维护的自然是关系不寻常的少昊。
“沈老师，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之前定会议时间的时候，晨儿他……”
“您说的对沈老师。引以为戒，没有下次了。”洛晨没让少昊继续说下去。
少昊瞥了人一眼，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无奈。
二十岁出头正是经不住批评，尤其是当面批评的时候，沈舟遥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不悦。但没有，丝毫没有。比起他们背后的目的，这个洛晨表现的倒是坦荡的有些亮眼。
沈舟遥没再说话。
会议结束，夜幕降临，沈舟遥坐在车里看着霓虹灯一闪而过的虚影，依然觉得不太真实。
现在剧作团队也见过了，可心里那股别扭和抵触的心态却丝毫没有减少，这样下去这部剧怕是会成为他职业生涯上的一个污点，他知道的。
沈舟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算了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盛明学出事，就当还了他这些年的知遇之恩！
接下来的两个月，希望……顺利吧！
……
“停停停。”这已经不知道是少昊第几次喊停了。
沈舟遥摘掉耳机，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无奈的看着洛晨的后脑勺，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本来早上的时候，他看到和自己一样早到的小孩儿，心说有错就改，至少态度还不错。后来又因为一下子没想起来人叫洛什么，被小孩儿戳穿，还有些过意不去。
可这些都架不住一个报幕他录十几遍还不过啊。
《醒狮》讲述的是清末民初，遭人迫害的王孙贵族方慈在逃亡中被一舞狮队收留，与大师哥蒋寒松从互相看不上眼，到惺惺相惜，萌生爱意，后又迫于双方政治追求不同分道扬镳，却在关键之时，为救国救民而再次并肩作战的故事。
“蒋寒松是大师兄，底层社会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声音要充满力量感才能诠释他身上的责任和担当，尤其是面对方慈的时候，他是看不上这个瘦弱金贵的少爷做派的，声音里还要带些轻视。”少昊的耐心估计也要耗尽了，“你这声音不硬气就算了，怎么还有股仰慕的感觉呢。”
洛晨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沈舟遥。
“洛晨，你来一下。”少昊忍无可忍把人单独叫了出去。
其实洛晨的声线条件很好，气息也稳，声音没什么杂质，很纯很透，属于天赋型选手。可目前这种状况，沈舟遥不免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昨天的下马威给的太厉害，把小孩儿吓到了。
不知道少昊是怎么和洛晨说的，这孩子回来就板着一张脸。
重新再来一遍，沈舟遥：“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方慈在此立誓，早晚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的声音有独有的尾音，特别又好听，再加上揣摩到了方慈落魄后，疲惫又倔强的情绪，少昊等人在监听室连连点头，大佬不愧是大佬。
洛晨调整了一下状态，马上接到：“我就是看不惯他，细皮嫩肉的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搁这拿乔，他还不够斤两。……亿合文学城，豆包不加糖原著……”
“停！”
“太油了，你是师哥，不是□□啊。”少昊摘掉耳机，无奈道：“先这样吧，大家都休息一下。”
啪，一支笔重重放在桌上，因为离麦很近，连带着啸叫，发出很大的声音。
洛晨摘掉耳机，看着桌上的这只笔，话说得都没有底气，“对不起，沈老师。”
NG这么多次，他料到沈舟遥会发脾气，可对方只字未提刚才录制的事，反而话锋一转，问：“大学什么专业？”
“器乐表演。”洛晨搞不懂问这个做什么，可还是照实答了。
原来还是个半路出家！
沈舟遥不动声色，继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收拾着自己手上的资料，“那是演不好，所以转行了？”
别看洛晨高高大大的一只，坐在这目不转睛的听沈舟遥讲话，像只乖巧的金毛。
“我……”他刚想开口解释，就听沈舟遥继续叹道：“如今这配音界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跑来插一腿。”一脸的傲慢。
当面这么说话，跟直接甩巴掌没什么区别。
舌头顶了顶腮帮，洛晨还是压住了心头的愤怒，逼着自己道：“我会努力的。”
“努力？”沈舟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转头直盯盯的看着洛晨，眼里满是鄙睨，“一块木头怎么努力也成不了一块磁铁。”
被人看扁绝对是男生最不能忍受的攻击之一，洛晨到底年轻，火气眼看就要压不住了，“你什么意思？”
沈舟遥吊着眼角把洛晨上下扫了个遍，“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以为有张嘴会说话就能来配音圈玩一票，怎么，真当我们这行是垃圾回收站啊。”
“你说谁是垃圾。”
录音棚不大，二人同坐一张桌，离得不远，沈舟遥几乎能从他眼里看到燃烧的怒火。
监听室的编辑看到这一幕，瞠目结舌，赶忙拍了拍一旁闭眼沉淀的少昊，“导演，导演，这情况不大对啊。沈老师……这是被脏东西附身了吗？”
“自然是谁搭腔说的是谁。”
“你够了，差不多点！”洛晨发出最后的警告。
沈舟遥捏了捏手里的菩提，又加了把火，“换个赛道吧。说不定靠脸还有些机会，毕竟有没有脑子看外表可看不出来。”
面对这样的屡次挑衅，再忍就成神龟了。
洛晨砰的一拍桌子，气势汹汹的站起来，厉声质问到：“你说谁没脑子。”
“糟了，这是要打起来啊。”少昊慌忙推开椅子就往隔壁录音棚跑。
那边棚里，沈舟遥不甘示弱也站了起来，二人针锋相对，“说的就是你。怎么混成主役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有什么数？！”
“没能力就滚~”
洛晨终于被激怒了，恍如猛虎一般，扑过来揪住沈舟遥的衣领，顺势就往旁边的墙壁上推搡过去。
一股好闻的香味涌进鼻腔，沈舟遥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了墙上，很痛。
洛晨右手的手臂横梗在沈舟遥的喉部，整个人的力量似乎都压在了这只手上，“你再说一句试试。”
愈发浓郁的香气，近到能数清睫毛的距离，沈舟遥不自在的偏头移开了视线。
“洛晨，你给我把人松开。”一群人跟着少昊涌了进来。
气愤归气愤，可洛晨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给这么多人白看笑话的事他并不想做。
见人一窝蜂的涌进来，他瞪了一眼沈舟遥，缓缓松开了手。
“你怎么回事。”少昊冲过来，一把把人拉过去，责备道：“剧还没录就想上头条是吗？”
编辑于佩佩绕过来关心沈舟遥，“沈老师，您没事吧？需要去医院吗？”
沈舟遥稳了下心神，淡定的拽了拽争执中错乱的衣角，道：“不需要。可以开始录制了吗？”
“啊？”少昊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谁刚打了架，下一秒就能立马进入工作状态啊。这人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变态！
见少昊发懵，沈舟遥抬腕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午饭时间了，能抓紧时间吗？”
“能！”
刚刚发生过如此激烈的冲突，录音棚的气氛有股诡异的沉寂，静到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沈舟遥和洛晨坐在录音棚里，像是一对包办婚姻的新人，别别扭扭，谁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之前和睦的氛围下都录不出的感觉，少昊压根儿不指望这次能录好。
可洛晨带着傲气以及尚未散尽的怒气说出的第一句台词，竟然格外贴合蒋寒松的角色。
第一幕报幕就这样完成了。
监听室响起掌声，洛晨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或许刚才沈舟遥是想调动自己的情绪？！
他犹豫着想和对方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后者却直接推开椅子起身走了出去。
沈舟遥并不是逞凶斗狠的人，也不擅长与人争执，今天闹这一出，一直到当日录制结束，整个人都还是处在一个紧绷收缩的状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不是很舒服。
他没有和人解释自己行为的习惯，为了避免一起下班被同事们拦住询问白天的事，他先一步躲进了洗手间，想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晨晨，等我一下。”声音炸响在洗手间门口。
沈舟遥一愣，现在和洛晨遇上，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仓惶间他把心一横，躲进了里面的隔间。
砰，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你小子今天演的不错啊。”是少昊的声音。
“别乱说话。”杂乱的脚步声，让洛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势弱。
“怕什么，人下班都走了。”少昊拧开水龙头，用手臂撞了下旁边的洛晨，“上午的时候我真以为你要动手了呢，吓死我了。”
“我只是没想过他会有这种反应。”洛晨拽了张纸，把手擦干净，湿纸团递给少昊，眼神示意他帮自己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少昊翻了个白眼，数落到：“瞧把你能的，我就是对你太好，惯的你。”嘴上吐槽，也没耽误手上接过来的动作。
丢了纸，少昊又反过头来，垫脚展臂圈住洛晨的脖子，“我今天这么忍你，说吧拿什么谢我。”
“下去，别碰我。”
惯得你？忍你？拿什么谢我？别碰我？
在隔间里听着洛晨隐忍又抗拒的声音，沈舟遥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自行脑补出一幅油腻配音导演骚扰新人帅哥小白的画面。
事情似乎与之前自己推测的不大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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