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搬家了啊，好几天了都，”阿姨像是赶时间，没什么耐心念叨着，“他们家那谁之前明明在外面上大学来着，不知道咋回事儿突然回来了，回来当天他们家里好像就吵了一架吧，没过两天就搬走了，好像听到说什么要搬得远远儿的。”
说起八卦来，阿姨似乎又有说不完的话，即使腿保持着向前的姿势，嘴里仍不停：“要说他们家那些事儿，他们娘俩也挺可怜的，不过也都在这儿待这么久了，不应该是为这事儿搬走的啊，不知道是又怎么……”
阿姨后来说的许多话许承熙都没有听到了，他只听到“搬家”“好几天”“远远的”，然后他的耳朵里仿佛产生了一阵刺耳的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徐离搬家好几天了，搬得远远的，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是一场空，徐离去了哪里，现在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了。
许承熙脑子里只剩下这个。
“你咋了小伙子？”阿姨的声音在他耳边都听不真切。
阿姨像是被他吓到了，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吃中饭了吗，不是要饿晕了吧？”
“哎！”阿姨没辙了，只能大喊了一声。
许承熙才终于回过神来。
“吓死我了孩子，”阿姨抚抚胸口，“没事儿吧？”
许承熙机械地摇头。
“没事儿就好，我约了麻将要迟了。”阿姨说着走了，三步一回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
直到阿姨走出了大门，这一块儿又只剩他一个人，许承熙才缓缓转身，面向阿姨出来的那个楼梯口。
许承熙抬头，从二楼往上，有的窗台挂着衣服毛巾，有的放了盆栽，只有三楼靠右的那一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挂，也什么都没放。
他盯着看了好久，还是走了进去，上楼，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一步步上着台阶，然后站定在一扇铁门口。
门上还贴着过年换新的对联，好像敲一敲门，徐离就会从里面出来，然后看着他一脸错愕，愣愣叫他名字，说一句“你怎么来了”。
“咚咚咚。”
手已经先一步握拳敲响了门，安静的楼道里毫无回音，许承熙眼神才开始聚焦，看到的依然是冰冷的铁门，没有徐离，他搬走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徐离，”他低头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手继续无意识轻敲着，斑驳的铁门散发出些许铁锈味，闻得他鼻子发酸，视线也开始模糊，身下的水泥地面多了几颗黑点，他声音发抖，“我要怪你了。”
“我以为……要找到你了的，是我来晚了对吗？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他贴着门，不死心地一下下敲着，幻想下一秒门就会打开，幻想搬家是假的，他找不到徐离也是假的。
“咔哒。”
许承熙浑身一僵，猛地抬头，但面前的门依然关着。
声音来自他后面，紧接着是一位老人家的说话声：“莫敲咯，人都搬起跑咯！歇一下都不安生。”
许承熙应声转身，人还没完全看清就先道歉：“对不起奶奶。”
老人家半开着门，眼睛眯着，像是刚被吵醒的样子，本来还想再说两句，看到许承熙通红的眼睛，还是没再继续。
刚刚阿姨说是徐离对门的，许承熙下意识以为对面没人，这会儿知道自己扰民了，他站了站好，弯了点腰，控制着声音：“对不起，我不敲了。”
老人家看他几眼，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门随着“嘎吱”一声又被彻底关上，楼道里再次安静下来。
许承熙转回去再看一眼紧闭的门，突然有种失去目标的无措感。
徐离刚走时，他想着一定要帮徐离澄清；澄清之后，他想着起码是在江蓠，他多找找，总能找到的；现在呢，他要怎么办才好？
搬得远远的，是有多远啊，徐离，能不能给他一点提示？
许承熙最后摸了摸冰凉的门把手，不再期待于一扇不会打开的门。
他如行尸走肉般下楼，背后的包向下垮着也没有管，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舍不得离开。
直到他到了一楼楼梯口，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才忽然停住虚浮的步子。
毛茸茸的，灰灰的小狗，乖巧端正地坐在外面，歪着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他们就这样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蓦地对视上。
“是你啊。”许承熙眼眶又控制不住地发热，慢慢朝它过去，它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一直看着许承熙。
许承熙在它面前蹲下，试探性地伸出手，小狗用鼻子嗅了嗅，突然站了起来，朝他走了一小步，许承熙于是把手轻轻放在它头上，摸他有些土和灰但手感依然很好的小脑袋。
“记得我吗？”许承熙柔声说着，又说一遍打视频时说过的话，“我是徐离的好朋友。”
小狗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小尾巴摇了摇。
许承熙终于弯了弯嘴角，继续轻轻摸它，想起之前的约定。
“我真的来找你们了，你也来这里找徐离吗？”许承熙自顾自说着，“他是不是好久没出现了？我和小狗都遵守了约定，只有徐离没有，徐离骗人……”
小狗突然叫了一声，许承熙停下手上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小狗却好像突然被他身后什么给吸引住了，朝它背后走了两步。
许承熙朝身后看去，看到小狗伸出爪子似乎想扒拉他包上挂着的东西。
是被他随身带着又挪到包上的木雕挂件。
“你喜欢这个吗？”许承熙把包取下来抱在身前，卸下三个挂件，小狗一直盯着。
许承熙把三个挂件拿在手心，摊在小狗面前，它先是闻了闻，接着舔了舔中间徐离的那个，还有上嘴叼住的趋势。
“这个也是我最喜欢的，”怕它真的叼走，也怕它咬坏，许承熙稍微拿远了一些，擦了擦上面的口水，“这个不能给你，你看，这个是你。”
许承熙把徐离的拿在另一只手，再把小狗自己的展示在它眼前，小狗又舔了舔这个，高兴了似的，叫了几声。
它在原地转几个圈圈，忽然朝前面跑了几步，许承熙以为它要走，它却又回过头，像在等许承熙一样。
“要我跟上你吗？”许承熙边说边跟上它，它果然又开始往前走，但还是时不时回头看看。
小狗带他到了自己的窝，那个徐离给它做的垃圾桶小窝。
和徐离视频给他看的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旁边放了好几袋狗粮，都是开了口的，有的已经吃空了，有的还剩一点，但也不多了。
许承熙走近一点，近距离看到垃圾桶上“蓠园”两个字，他还记得最开始在手机上发现时的心情，天真的以为是重逢的序章。
他自嘲地笑笑，蹲下来，看撒得到处都是的狗粮，又看围着他转圈的小狗，轻声道：“这些都是他走之前留给你的吗？怎么不留点什么给我呢？”
许承熙说着，语气不自觉带上了点儿委屈，小狗似乎感受到，停下玩闹，用爪子扒拉几下他的手，又碰了碰挂在垃圾桶上的灯笼，像在给他分享，流苏随着它的动作轻晃。
他这才注意到，灯笼还在呢。
小狗还在这里，小狗的窝还在原地，徐离给他看过的灯笼也还在窝上挂着，许承熙真的来了江蓠，要变成小狗的是徐离。
许承熙望着灯笼出神，小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身前哼唧起来，两只前爪着急地朝他腿上扑。
许承熙接住闹腾的小狗，它就安静下来，仰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他突然自我安慰地想，小狗，可以算徐离留给他的吗？不然，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许承熙伸手又摸摸小狗头顶，小狗配合地蹭蹭，虽然小狗不会说话，他还是轻声问：“跟我回家好吗？”
—
许承熙返程打了个顺丰车，加了很多钱，因为带上了一只小狗，还有一个不怎么干净的垃圾桶。
到荟禾还是周末，他没有回学校，找了家宠物医院，小家伙是小女孩，三岁不到，很健康，他直接把它带回了家。
开门的时候在家的夏婉月听到动静出来，许承熙刚把小狗和垃圾桶带进来站在门口。
“这周怎么回家……”夏婉月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身上脏兮兮垂头丧气的许承熙，脚边还放着脏兮兮的半个垃圾桶，另一边站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灰狗。
“你这是？”夏婉月看着拾荒捡狗的许承熙满脸疑惑。
“朋友的小狗，他要出一趟远门，很久，我帮他养着。”许承熙慢吞吞道。
“它怎么这么脏？”
“散养的。”
“那这个？”夏婉月指了指那个垃圾桶。
“它的窝。”
夏婉月轻轻拧了拧眉，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个散养法，但她也没有再多问，因为许承熙一副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而且眼睛似乎有些红肿。
于是她移开视线微微弯腰看小狗，笑着道：“这么灰头土脸的，在外面没受委屈吧？要是能说话就能和我说说了。”
小狗也谨慎地看着夏婉月，躲在许承熙脚边。
“我给他洗个澡吧？”夏婉月直起身来，又看向许承熙，“你也去洗洗。”
夏婉月蹲下来，试探性向小狗伸手，小狗不知道是不怕还是太害怕，一动不动任人摆布。
“妈，谢谢。”许承熙知道夏婉月那句话是对他说的，但他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夏婉月没吭声，抱着小狗走了。
许承熙把东西放下，先去把垃圾桶清洗干净，里面换上毯子，放在了他自己房间，再去洗澡。
等他出来时，夏婉月已经给小狗洗好澡吹干，他看到干净的小狗一愣。
“原来这是只小白狗啊？”夏婉月看着他笑了笑道，“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徐离好像没有说过，一直只叫它小狗。也许是没能收养它，所以没有取名。
小狗安安静静站着，依旧目不转睛看着他，原先灰灰的毛洗过后竟然是偏白的，有土松的特征，但毛没那么长，体型也偏小一点，歪头看人的时候眼睛清澈无比。
许承熙没来由地想到徐离的眼睛。
“茉莉。”他突然想到这个名字，想到徐离，想到徐离给他调的第一杯酒，茉莉清香纯洁，似乎正好合适，于是脱口而出。
小狗朝他走几步，尾巴摇了起来，好像也很满意这个名字。
许承熙两地往返一趟基本没怎么休息，最后没找到徐离更是身心俱疲，没过多久就有点撑不住了，他给小狗留了门，回房间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房间里光线昏暗，外面也没有声响，夏婉月说过要出门。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上一次这样的时候，徐离出现在了他的房门口，他产生了吻他的冲动。
以至于他现在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时坐在床上恍惚了好久。
他下床准备朝门口走，踢到床边的绿色物体时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个绿色的是小狗的窝，空的，小狗呢？怎么这么安静，它睡在外面了吗？
他快步出了房门，客厅里也没有，厨房没有，浴室没有，到处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他慌了神，找了半天才想起给夏婉月打个电话问问。
他以为可能是夏婉月带出去了，可是没有，夏婉月还说她出门时忘了什么东西，回房间拿的时候敞了会儿门……
“它不会跑出去了吧……”电话那头夏婉月的声音也有些担心，许承熙当即回房拿钥匙要出去找。
“你先别急，应该不会跑远，我马上回来……”
许承熙拿了钥匙刚迈出房门，隐约听到什么声音，脚步一顿。
他猛地回头，仔细听声音，好像是小狗哼唧声，很小，似乎是有些害怕。
许承熙循着声音趴下来，看到缩在床下角落里的小狗，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没事妈，找到了。”他长舒一口气，告诉夏婉月，“我安抚它一下，先挂了。”
小狗在发抖，缩在床下不肯出来，许承熙就一直趴着，头快要伸到床下，慢慢引导它。
他摸到小狗的头，一下下地缓慢地抚摸，等它稍微放松下来，才终于把它带了出来。
他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把小狗抱在怀里，继续安抚着它，也让自己镇定下来。
小狗在他怀里慢慢稳定，他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他刚刚真的很害怕，怕小狗不见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和徐离有关的，能够给他一丝安慰的小狗。
他碎碎念着：“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刚来陌生环境你肯定很害怕对不对，我怎么直接不管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小狗能不能听懂，只是不停地道歉。
他要替徐离照顾好小狗的，刚开始他就不称职了。
“你别离开我了，小狗，茉莉，别离开我，”他反复念着，不由自主地一直想着某个人，思念如潮水般汹涌，声音也控制不住的哽咽，“对不起，我会照顾好你的，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许承熙几乎靠着小狗的脑袋，所有的念想都只能寄托在这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上，原本安静下来的小狗也因为许承熙的情绪有些不安，嘤嘤叫着，爪子按在他胸口。
小狗的前爪上端忽然落下一滴晶莹的水珠，浮在白色的短短的毛上，它伸出舌头舔掉，仰头又舔舔许承熙下巴。
许承熙在身前把小狗低低举起来，和它头抵着头，昏暗的房间里随着闭上的眼睛彻底黑下来，他嗓音低哑：“陪我一起找到他，好吗？”
小狗不会说话，只轻轻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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