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璃光大厦那冰冷气派的玻璃门,傍晚微凉的风一吹,苏卿璃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严峻现实——小电驴,此刻正躺在废品回收站里,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啧……” 她烦躁地抓了抓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认命地掏出手机,给陈未染发消息:“车没了。再买一辆,同款。钱走我账。”
她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卫衣口袋,认命迈开洞洞鞋,朝着最近的地铁口方向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在干净的人行道上拉得很长。晚高峰的车流在身旁的街道上汇成喧嚣的河流,鸣笛声此起彼伏。她低着头,脑子里还在回响着厉瑀薇最后那滴砸在石膏上的眼泪,以及那句冰冷的“我有男朋友了”。心口那处被烫出的空洞,似乎还在丝丝缕缕地漏着风。
距离地铁口那醒目的标志还有几十米,一辆通体漆黑宾利慕尚,如同无声滑行的深海巨兽,缓缓地停在了她前方的路边。车窗玻璃贴了深色的膜,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苏卿璃脚步顿住,心头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副驾驶的车窗无声降下。
厉玙北坐在驾驶座上,侧过脸。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睛。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利落的下颌线,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不显突兀的熟稔:
“苏总没车了?要去哪里?我顺路,捎你一程?”
苏卿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一种刻意的疏离和斩钉截铁:
“不用了,谢谢厉老师。地铁很方便。”
拒绝得干净利落,不留一丝余地。她不能再和他有任何多余的牵扯,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厉玙北并没有立刻升起车窗。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要穿透那件宽大卫衣和疏离的外壳,看到里面那个真实的灵魂。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车流声在背景中喧嚣。
就在苏卿璃以为他会就此离开,准备绕过车头继续走向地铁口时,厉玙北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苏卿璃。”
他没有再用“苏总”这个疏离的称呼。
苏卿璃的脚步再次钉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紧。
厉玙北的目光紧紧锁着她,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刻薄或伪装的风度,只剩下一种近乎直白的、带着沉重质询的探究。他薄唇轻启,问出了一个如同淬火利刃般的问题:
“我和周钊……在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直接,如此猝不及防,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了苏卿璃一直试图回避的核心。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傍晚的风吹动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拂过镜片。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目光似乎失去了焦距,投向了远处地铁口熙攘的人群。
有什么不同?
厉瑀薇带着哭腔描述的景象——三楼坠落、遍体鳞伤、堆积如山的彩色星星瓶——如同幻灯片般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那个少年炽热、笨拙、带着毁灭般执着的爱意,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记忆深处。即使结局仓惶,即使她用五百万试图斩断一切,但那份曾经投入过的、带着怜爱的真心,是无法否认的。
那份情感,有着灼烧的温度和不顾一切的重量。
而周钊……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那个一向温润克制的男人,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诉说着他的恐惧、他的不敢言说、他那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嫌弃的在意。
那一刻,她心底涌起的,是清晰的、沉甸甸的……怜惜。
对,是怜惜。
像看到一只淋了雨、瑟瑟发抖却不敢靠近的大狗。
像面对一件精美的瓷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它碰碎了。
那是一种想要保护、想要安抚、不想让对方因自己而痛苦的责任感,甚至……带着一丝愧疚的弥补。
这份怜惜,是柔软的,是温和的,是想要给予对方安全感的。
但它……似乎缺少了某种东西。
缺少了那份曾经面对厉玙北时,心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带着毁灭与重生可能的……悸动和重量。
这份迟来的、清晰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卿璃。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茫然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没有回答厉玙北的问题。
甚至没有再看那辆昂贵的宾利一眼。
她只是猛地低下头,像是要逃避那穿透灵魂的质询目光,也像是要逃避自己心底刚刚浮现的、让她心惊的答案。她用力地、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迈开脚步,朝着近在咫尺的地铁口,那象征着平凡拥挤、却无比安全现实的入口,快步冲了过去。
身影迅速消失在涌动的人潮里。
厉玙北依旧坐在车内,车窗半降。他深邃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入口处的、仓惶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有被拒绝的刺痛,有得不到答案的不甘,更有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后、沉入深渊般的冰冷寂静。
他缓缓升起车窗,昂贵的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宾利无声滑入车流,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城市的暮色之中。
夜幕低垂,城市华灯初上。苏卿璃在公寓厨房给自己泡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红烧牛肉味经典款。她刚撕开盖子,塑料叉子还插在面饼上,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她既熟悉又抗拒的名字——来自千里之外,那个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划开接听,顺手将叉子立在泡面桶边缘。
电话那头先传来一个年轻男孩怯生生、语无伦次的声音:“喂,姐…姐姐…就是那个…最近能不能…再给我点…我爸他不是…我就是……”
苏卿璃不用听完就知道下文。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声音没什么起伏,:“林菁羽,又没钱了?”
“什么没钱,老子来说!” 电话瞬间被粗暴地夺走,养父林国栋那带着浓重口音、永远充满怨怼和贪婪的嘶吼声炸雷般响起:
“喂,你弟弟在学校又惹麻烦了。要打点关系,赶紧打钱过来,听见没有!”
苏卿璃对着泡面桶吹了口气,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我没钱。上个月不是刚转给你好几万?”
“放屁,你没钱?” 林国栋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你不是开什么大公司当老板了吗?又在骗老子是吧?啊,老子省吃俭用供你读大学,现在让你拿点钱出来怎么了?你又不是老子亲生的,养你这么大是白养的吗?!”
又是这套陈词滥调。苏卿璃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冰冷的烦躁从心底升起。
她打断他毫无新意的咆哮,声音陡然变得严肃、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恐慌”:
“好了——我也在外面犯事了!” 她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急促感,“我把一个顶级豪门的公子爷的车撞了,顶级的!修起来可能要上千万。人家还要起诉我,要让我在报纸上公开道歉,丢人丢到全国去!”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让电话那头能充分消化这“噩耗”,然后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好心”的警告:
“这事儿闹大了,媒体肯定会深挖我的背景……你们要是还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被记者堵在家门口问东问西,最好……躲得远远的,一分钱都别指望从我这儿拿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只能听到林国栋粗重的喘息,以及他明显慌了神、带着心虚恐惧的小声嘟囔:“……那…那你赶紧想办法…别连累我们……” 紧接着,电话就被仓惶地挂断了,只留下忙音。
苏卿璃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世界清静了,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感并未消散。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她盯着那碗已经有些发胀的泡面,最终还是拿起叉子,沉默地吃完了晚餐。
吃完面,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构思下周校招的演讲稿。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苏卿璃还是点开了手机银行APP。熟练地操作,分两笔转账:一笔两万,备注“生活费”,转给养父林国栋的账户;另一笔三万,备注“家用补贴”,悄悄转入了生母那个只有她知道、林国栋从未发现的私人账户。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稍微顺了点。林国栋拿到钱,只会扔进牌桌和酒瓶的无底洞。这三万块,至少能让那个怯懦了一辈子、在继父阴影下讨生活的生母,稍微松快几天,买点像样的东西,或者……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这时,停在小区路边阴影里的一辆深色宾利内。
厉瑀薇坐在副驾驶,扭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得意和邀功般的笑容,对着后座阴影里的男人说道:
“哥,报告!今天我可是完美完成任务了哦!按照你教我的那些台词,一个字不落,声情并茂,全讲给苏姐姐听了!”
她晃了晃打着石膏的腿,语气轻快,“记得你的约定啊,演唱会VIP通道。不准赖账!”
后座,厉玙北没有回应妹妹的雀跃。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车窗玻璃和夜幕,牢牢锁定在五楼那扇亮着灯的厨房窗户上。隔着距离和光影。
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眼底。
厉瑀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模糊的光影和晃动的人影,不明所以:“哥?你看什么呢?”
厉玙北依旧沉默。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沉凝的气息。
突然,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放在腿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按住了左侧大腿靠近髋骨的位置。
一阵熟悉的、如同细密针扎般的、带着阴冷湿气的隐痛,正从骨头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他缓缓收回望向五楼的目光,转而投向车窗外更深沉的夜空。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土腥味。
厉玙北薄唇微动,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了然的漠然: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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