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26年的夏天,那时我还在北平,12岁。在我印象中,这是一个一如既往地无聊的夏天,独属于北平酷暑的燥热不断侵蚀着我,伴随着聒噪的蝉鸣,直到我遇见了他。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等着我那个当巡捕房捕头的父亲下班回家。
也许是等得太无聊了,我从树坑里揪起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随后又揪了一把在手里玩弄。我是会用狗尾巴草编兔子的,这当然不是我父亲教的。父亲只会穿着那身板正的制服在警局里训人,当然也时常训我。也许是他经常因为公务不着家,也许是我受不了他抡在我身上的皮带,我对他的印象只限于是一个很忙的捕头,一个很严厉古板的父亲。他时常会因为我逃掉徐先生的课而训诫我:“我们俩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叫你逃课的。你要明白,虽然我在公家当了个小官,足够供你一辈子吃喝不愁,但是我希望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给你找了北平最好的先生,只希望你将来能考取功名。等你懂事了,就托关系给你送到黄埔军校学军事,将来当个军官报效祖国。不要像我一样,没有文化,只落得个捕头当...”
父亲也确实是没有文化,他不知道,军官不是那么好当的,报效祖国也不止当军官一种形式。而我也很厌烦迂腐的传统中国教育,我觉得,私塾和酷暑三伏一样无聊。于是我就时常逃课出来,在大街小巷中漫无目的地穿梭。约莫到了放课的时间,我就会到老槐树下等父亲下班,按照我那一样没有文化的母亲的旨意。当然因为父亲工作忙,所谓的 ”等“ 也只是流于形式。随后我便会去到我自认为北平最好的饭店,观摩那里的师傅做菜,因为我母亲做的菜太难吃了。师傅闲下来了,也会教我两手,我那时的梦想是将来能做出和东兴楼的师傅一样好吃的菜。
也许是因为我逃课,也许是因为我爱好下九流的手艺,也许是因为旁人嫉妒我的文笔,我在私塾时常受排挤,遭冷落。可是徐先生却对我予以重望,说我是难遇的才子。先生说我文章写得很有文采。但是这两方让我更厌恶私塾这里。于是,我在外面只能和野猫做朋友,一只眼睛又小,身材又胖的黄狸花,叫小橘。正当我轻柔抚摸着小橘的皮毛,一声稚嫩的童声在我耳边响起:”好可爱的猫! 它叫什么名字?男娃女娃?“ 我应道:”它叫小橘,是个太监猫。“ 我暗自想,我就和这只太监猫一样不招人待见。他是被阉了以后才这样肥胖丑陋的,像我被父亲,被迂腐的教育阉割掉了羽翼。我时常在私塾堂屋里发呆,我想去到北平,去到中华民国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转头眯起眼睛看向对我说话的少年,傍晚的阳光将他的头发染成了棕色,或者他的头发本来就是深褐色。少年皮肤白皙,笑脸盈盈,最让人一眼记住的是那颗眼角的泪痣。”你叫什么?“ ”诸葛青。“ ”你呢?“ ”刘子轩。“
从那时起,他成了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玩伴。有了他在私塾伴我,我便没那么想逃离那里,但是因为有了他,我们也不时逃课出去耍。他也很受徐先生器重,但是我并不在乎他是不是私塾里第二个才子,我只知道:是你就好,温暖我寒冷世界的小太阳。他时常与我讲起他的故乡,那是一个叫琼州岛的地方,他的家乡在琼州更小一点的州里,叫儋州。听徐先生讲,苏轼历经三次贬谪,最后到了儋州,想必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还时常与我讲起苏维埃共和国,苏联,那是一个比北平还要北的地方,他父亲在那里工作。他说,苏联是一个四年前刚刚成立的国家,由苏维埃政权执政,领导人叫列宁。那是一个自由、民主、平等的国家,他说:”苏联应该会是你向往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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