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宽窄巷子。
11:23
已临近半夜。
附近地铁和公交车即将停运,却丝毫不影响游客们东逛逛西瞧瞧的热情,街道上人声喧哗,从中心某点向周围一圈圈铺散开,范围内激涌的人群都像是把干玉米粒扔进热锅中,盖上盖子噼里啪啦炸开的气势。
街巷纵横交错,三三两两的细小人流又各自朝向不一,也不分个“行走靠右”,好歹有个秩序,走快了两步都生怕和对面人撞个满怀。
熊猫竹筒奶茶、钵钵鸡、蹄花、冒烤鸭……不然说四川美食多呢,摊子一缕缕的,丝线样沿着巷道密匝匝排着,网红摊子前围得水泄不通的多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和慕名打卡的外地人,旅游嘛,都想尝尝新鲜,也体验体验扑面而来的外地风土热浪。
应着地处竞争力激烈的网红繁华地带,店铺扎堆,游客聚集,市场大了,物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就比如从巷里拎出个章鱼小丸子摊儿,换到别地儿,也就六块八块一盒,这儿竟然要二十!
邱兆身着中式衬衫,一副流氓姿态,吊着两手,就在这片寸土寸金的街巷上闲悠悠晃着,时不时瞄两眼摊子上标着的价格,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叹。
一杯40?疯了吧,哪个傻叉会买。
心里正对商家这幅难看的吃相嗤之以鼻,转眼却瞧见站在摊前的两姑娘扫了眼价位,掏出手机:“老板来两杯”。
邱兆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还真有啊。
不止,还不少。
后边人也觉着新鲜,凑上来看,便陆陆续续地围成了堵人墙。
邱兆鼻子里嗤一声,转过眼不再看。
也就骗骗外地人,老成都人从不花这种冤枉钱。
尤其是像他这种聪明的。
正美滋滋暗自得意着,口袋里手机突然嗡嗡作响。
掏出手机瞧一眼,是大哥的电话。
“兆儿,到了没?”
“没呢,准备去了。”
“快点儿的啊,半夜好办事儿。”
他今儿出门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大任务。
从前大哥就常口头传授:“咱做‘佛爷’的,上夜班是常事儿,你得习惯了,有时候不小心碰上了,演技也是很重要的……”
“佛爷”指惯偷,本是京津地区的黑话,不过听着顺耳,也就被他大哥拿来沿用了。
严格说邱兆还算不上“佛爷”。
毕竟今天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打的还是波个人战。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不过平常被他大哥灌了太多理论知识,从前都只是纸上谈兵,今儿头一回实践,多少也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激动意味。
邱兆溜到商场一楼的厕所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自己的“战袍”。
全黑口罩鸭舌帽。
一副作势要去“微服私访”的打扮惹了不少人频频偷瞄,还以为是哪位明星出街。
挤出了人潮汹涌的“宽窄巷子”,再一弯儿拐进了附近的小黑巷。
网红地段差不多都那样,就只开发一片儿,出了重点发展的范围,可就是两个世界了。
巷子里黢黑,少有人驻停,就算是误入了也会因此处冷清黑暗而显得危险的环境快步离开。
跟着邱兆七弯八拐,绕进了一条羊肠胡同,再穿过去,就是邱兆要找的“陈家村”。
“陈家村”是距离市中心最近的一处“城中村”。
两侧皆是仅六层楼高的老式居民楼,说它“老式”并非夸张,晚上连盏路灯都没有,唯一的一盏仅设在了大门口,邱兆刚来时调侃这片地儿:像个老得掉了牙,只剩颗门牙杵着望风的老太太。
“陈家村”仅两排楼,楼与楼间距极近,甚至可以从一栋楼的栏杆上挂起一根绳直牵到对面楼上晾床单。
实际上也是这样晾着的——床单披在绳上,似斜挂的彩旗,簌簌随风动。
因着这处“城中村”独特的老式工业风建筑,吸引了不少游客摄友来这儿找背景出片,这里也顺理成章地渐渐发展成为网红打卡地,不过也只是在白天,晚上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的,不免显得有些瘆人。
再加上这里的原住民多数也已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些无亲无故又年老多病的老人,本就腿脚不便,自然不会出来晃悠,到了晚上,这里真是恍若身处无人区。
邱兆的目标就在这片楼的尽头。
轻车熟路地找到单元门,一口气窜上六楼。
这片他已经摸过三遍了,这户是最好下手的——有人住,但不常在家,一层一户,位于顶楼,且没有天台,少了上上下下的人来打扰。
他从兜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先前已被揉得皱巴巴的,展开,快速浏览一遍。
两个人住,女的叫毛舒,37岁,男的叫赵刚,40岁,两人经常出门办事,长时间不在家。
今天也不在。
他合上纸条,掏出随身工具包,低头准备撬锁……
靠,怎么还是智能锁!
这片居民楼均使用木质门,门也简陋,年久失修,一推都颤颤巍巍打晃儿,偏偏这家还要在木门上装智能锁。
这不是屎盆子镶金边吗?
邱兆心里诽谤一句,懊恼开锁还得费点劲。
等他进了屋,才发觉这里几乎无处下脚。
空间极小,卧室、客厅、厨房放在一处,仅卫生间独立隔开,站在门口便能一览无余。
标准的“贫穷版租户式开间”。
偏偏放的东西也多,杂七杂八地到处扔,乱得让邱兆这种自称“江湖糙汉”都自愧不如。
邱兆有些疑惑:大哥提前查过,这俩人不知干什么的,但来钱挺快,应该不至于住这种看起来就“穷的响叮当”的单间。
晃了晃头,也不管了,他迅速扫视一圈,尽量揣了些有价值的东西。
本想着往床的另一边再探探,却不注意被脚边的熊本熊玩偶服绊了一跤。转眼才发觉旁边还靠墙摆着个巨大的玩偶服,上面乱杂杂叠着许多打印纸,几乎把玩偶服挡了个严严实实,也不怪他看不见。
他想拿开打印纸摸索玩偶服,视线却不自觉地被纸上的小孩吸引了过去。
纸上印着图片,黑白印,是个小女孩,头上扎着辫子,穿的公主裙。
图片下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应该是介绍小女孩的背景。
邹仪,2015年7月18日,成都,已处理。
已处理?什么意思?
他翻了翻后面的纸,厚厚的一叠全都过了一眼,发现都是同样的格式,各种各样的小孩子,年龄平均四五岁,图片下面均简要介绍了背景,不过有些添了后缀“已处理”,有些却没有。
这是什么东西?
邱兆琢磨着,突然耳廓一动,听到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隐隐约约还伴随着说话声。
他警觉地朝门口盯去,动作也随之定住,仔细听声音来源。
脚步声渐进,听节奏像是在上楼梯,应该在朝六楼走,六楼是顶楼,况且没有天台,排除其他情况,那就只能是……
这户人家回来了!
妹的,不是说不常在家吗,偏偏那一年就回来五次的好时机就让他给撞上了。
他心里暗骂,环视慌忙找藏身之处,只一眼,就盯住了靠墙放在面前的巨大玩偶服。
门“吱呀——”打开,进来一男一女,是的,女的叫毛舒,男的叫赵刚,进门前邱兆见过他们的照片。
邱兆钻进来的时候仓促,整个身体不自在地扭着,也不敢动,勉强把头硬塞进了头套里,也没对准头套的观察口,况且还隔着一层网纱,视物极其困难,他废了好大劲才看清两人的脸。
两人在窸窣说着什么,隔着头套有些听不清,只觉得玩偶服里异常闷热,在这38度的酷暑天简直要人命。
邱兆使出十分的耐性忍着,脑门上汗珠直淌,全身汗津津地不敢动,他估摸着应该只有等他们睡下了才有机会跑路。
可这两人却不急,咕噜咕噜交流了半天后又掏出手机开始点外卖。
我靠,都十二点了还吃啊。
邱兆真的快待不住了,屁股上跟长了刺样,这玩偶服又太过封闭,空气稀薄,大口呼吸都不敢,只得吊着半口气不上不下。
早知道个人战这么恼火说什么也不来了。
这两人聊着聊着音量渐大,慢慢地也让邱兆听得清楚了。
“那个叫邹仪的,你还记不记得?”毛舒翻着手里的资料,突然想起什么。
“知道,东南亚那边的货,当时卖的时候还不好脱手。”
“现在好像说是被改造了。”
什么玩意,卖小女孩?
邱兆震惊瞪大眼,扒住头套竖起耳朵听——他确信自己是遇上拐子了。
他想起刚刚翻到的那堆纸,第一张就是那个叫邹仪的。
原来上面写的“已处理”就是“已脱手”的意思。
想到这儿,他拳头都攥了起来,虽说自己也是干见不得光勾当的,却也从不碰三大雷区,就说是偷,他也只会小偷小摸,跟性命挂钩的不沾,与国家利益牵扯的不碰,就算是碰上了贫穷门户,他也会酌情处理,又或者是直接偃旗息鼓打道回府。
自跟了大哥起,就被捏着后颈耳提面命:就是当个“佛爷”,也得当个有道德底线的“佛爷”。
笃笃笃——
谁在敲门?
“外卖到了,你去拿下。”毛舒对赵刚嘱咐一句,转身进了厕所。
赵刚应了声,将手中厚厚一沓的资料随手一放,向门口走去。
邱兆趁机扭了扭身体,才终于有机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很谨慎,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对着门外的外卖员喊道:“放门口就行了。”
静静地等了会儿,打开了旁边的智能视频门铃,没有人。
确认外卖员走后,他开了门,却没发现外卖,于是偏头朝厕所的方向喊:“没有啊。”右手顺势合上房门。
没合上。
“嗯?”赵刚疑惑转头。
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他重新关门,依旧没合上。
什么东西……
视线下意识下移,他看见一只长满了棕毛的手——
正死死地扒着门。
毛舒从厕所出来,没看见赵刚,正奇怪。
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她走到门口,门已经合上了,她踮着脚往外看。
此时邱兆缩在玩偶服里,两只手紧紧捂嘴,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眼睛里尽是恐惧。
毛舒身旁的视频门铃亮了,实时播放着门口的景象:一只猴子,长得奇形怪状,正拖着瘫软的赵刚……不……那是颗头!
它抱着的是赵刚的头!
这一眼的视觉冲击来得太过强烈,毛舒尖叫着连连后退,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忽然又想起什么,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缓了两秒,又颤抖着爬向厕所,使出全身的力气关门上锁。
邱兆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尽力把自己往玩偶服里缩,恨不得和熊本熊融为一体。
他开始后悔刚才在那两人背对着他的时候将玩偶服头套里的观察口对准自己的眼睛了。
这两个洞简直就成了他的眼睛!
想要不看就只有闭眼,但闭眼只会让他更没有安全感。
他看着视频监控里的景象,那只诡异的猴子抱着赵刚血糊拉碴的断头,将他的脸对准摄像头,一遍一遍上下扫描:
滴——人脸验证失败
滴——人脸验证失败
……
滴——人脸验证成功
我靠。
邱兆紧紧闭着眼,但是眼前一片黑暗,这种感觉更让他仿佛身处斩头台一般煎熬。
他努力说服自己,将眼睛撑开,眯成一条缝,尽力使自己的视野都模糊成一团马赛克。
那猴子进了门,赵刚被扔在门外。
他看见猴子准确无误地走向厕所,打不开门,于是精准地从沙发旁的工具箱里掏出把锤子,对着厕所的玻璃门猛砸。
每砸一下,他甚至能听见里面毛舒绝望的尖叫,音调渐高,尾音剧颤,一声一声地直往脑仁里钻。
门被砸开了。
猴子进了厕所。
毛舒失声喊叫,邱兆紧紧闭着眼。
眼前黑暗,视觉受阻,听觉却好像被人扩大了十倍,莫名敏锐,耳边窜进女人尖利的呼救叫喊,一声高过一声,后来又渐弱,像海水灌进了喉咙,胶水糊住了鼻腔,到最后,只听见“嗬嗬”的喘气声。
世界安静了。
过了很久,好像再没听见动静,邱兆颤着眼皮睁开。
猴子出来了,拖着女人,像拖着一头处理好的乳猪。
它背对着邱兆,弓着背,拽着女人软塌塌的手臂缓步前移,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它停住,转头,直直地朝邱兆望过去。
邱兆立马屏住呼吸。
不能动,不能动。
可那一瞬间,气血直冲头顶,头皮炸开,还是没忍住,全身剧颤,连带着玩偶服也明显地晃动。
完了。
这下真完了。
它一定看到我了。
邱兆颤颤巍巍地无声绝望,双腿战战,再没勇气睁开眼直面,只有梗着脖子等死。
那猴子确实也发现了玩偶服里藏了个人,但它似乎不准备把邱兆揪出来,倒像是没看见似的,移开目光,扔开毛舒的手,走到窗边,跳了下去。
过了很久,满室的血腥气经久不散,邱兆盯着天花板,大口喘气,一**新鲜空气涌入,仿佛才撑开差点干瘪的肺,浑身卸了力,还没缓过神,双腿打颤儿,□□里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现在没空管这些,脑子里像被灌了浆糊,画面定格在那只猴子转过来的瞬间。
他看见了。
那猴子……长着张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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