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伏在地上不停颤抖的手下,王勇突然感到无趣。
自五年前他亲手斩下李深的双腿之后,向来待他亲厚的堂兄就再也没理过他。
王勇闭上眼睛,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李深被锁住四肢无法动弹,眼睛却仍猩红地死死盯着中书令,似乎恨不得生啖其肉。
父亲为了博得中书令的欢心,让自己动手剜去李深的双眼,他刚刚十八,也从未见过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握着匕首不停颤抖,始终不敢下刀。
那是他亲眼看见的第一个反抗中书令的人。
父亲见他如此无用,一脚踹开他,夺过匕首便向着那不停颤动着的眼珠落下。
中书令笑道:“看不见了还有什么意思,本官还要李大公子亲眼看见本官平步青云呢。”
父亲忙停下手,对中书令大加奉承。
中书令却转向他,“这便是你的儿子?就是胆子小了些,缺些历练。”
“这样吧,”中书令拿过一把长刀,递向他,“把他双腿砍下来,练练胆子。”
他望向那把还带着血迹的长刀,如镜面一般的刀身映出他惊慌的双眼,与李深那双猩红充满怨恨的双眼重叠起来,吓得他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向后窜去。
中书令可惜地收回手,遗憾道:“不过竖子尔。”
他缩在角落不敢抬头,以为自己逃过这一劫了,却不料父亲一把过来将他拖拽起来,堆满笑地对中书令道:“他可以,他可以的!”
他手中被父亲强行塞进一把刀,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王家就靠你了!快去!”
他被父亲推到李深身前,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李深分明已经伤痕累累,却仍放声大笑,嘲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祸国的贼子、谄媚的鼠辈,以及……懦弱的他。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如何举起刀的,却记得手中的刀带动他的人震了七下。
他砍了七下,才砍下李深的一条腿。
李深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时值今日,还在他的脸颊上灼烧。
他还记得中书令在一旁大笑,“哈哈,看来还有几分可用。”
余下的一切,都已渐渐褪色,唯有中书令那一句“还有几分可用”在他脑中如魔音一般日夜盘旋。
那夜的事,在他心中留下了中书令永不可违逆的刻骨印记。
王勇回到府中,打算将今夜发生的事和自己的猜测都禀告给父亲,他随手拦下一个侍从,“父亲呢?”
侍从脸色有些慌张,支吾半天不敢答话。
王勇沉下脸,挥开侍从,直往王博房里去。
刚一接近,王勇便听见屋里的淫词艳曲,上前一脚踹开门。
“碰!”
屋里两人顿时吓了一跳,王勇等了片刻,见里面动静渐消,大跨步闯了进去。
王博手忙脚乱地理着衣物,那女子躲在屏风后,不住地往身上套着衣裙。
王博见是王勇,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尴尬道:“你不是在搜捕东南军的人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王勇嘲讽道:“打扰父亲的雅兴了?”
仍是谁被自己儿子这样说都有些挂不住,王博脸色一沉斥道:“你不好好为中书令办差,整日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为父还没说你呢!这都七八日了,中书令要的人还没找到,你不要脸为父还要呢!”
说着,王博摆摆手,“还不赶紧好好办差去!这可是中书令挂在心上的事,你可别出什么岔子。”
王勇看着父亲沉溺于酒色中已有些青白的脸,眼下硕大的乌黑眼袋也在无声地展示着这人的荒淫无度。
王勇忽然道:“母亲忌日快到了。”
母亲下嫁时,父亲向外祖父起誓一定给母亲挣个诰命。
王博拧起眉,“好好的日子,提她做什么?晦气!”
王勇又道:“我今日遇见王元堂兄了。”
被王家除族谱时,父亲说终有一日他们会知道他才是对的。
王博疑惑地看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勇看着眼前已被酒色腐蚀得只剩一副躯壳的父亲,心中不知为何,竟将准备出口的东南军与宋雁书一事拦了下来。
他笑道:“无事,打扰父亲了,儿子告退。”
从王博屋里出来,王勇在门口站了片刻,屋里顷刻间又响起了令人作呕的声音,丝毫不顾及人是否已走远。
他垂下眼,不再留恋地大步离开。
“公子,带回来的那个乞丐如何安置?他吵嚷着要离开。”
王勇脚步一顿,“离开便离开吧。”
手下领命正要离开,又听得头顶传来一句,“拖去喂狗。”不由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一眼王勇已远去的背影。
翌日寅时末,天刚蒙蒙亮。
宋雁书守了一夜,见没有什么动静,心中也略微放松。
她翻身上墙,看向昨夜王勇留下监视的人的藏身之处。
嗯?
一缕疑惑浮上她的眉头。
人怎么没了?
宋雁书小心地绕着吴家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和人。
宋雁书皱起眉,王勇留人的举动就说明了他并未完全相信东南军与吴家无关,但为何一夜过去,王勇的人便撤了?
难道是已经抓到了东南军的人?
宋雁书进里屋向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的于浩求证,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于浩道:“有人大肆宣扬东南军兵败投敌,即便有失散的袍泽,也不敢在这当口贸然回京。”
宋雁书想了想,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于浩说得也有理,只得道:“不盯着此处也是好事,只是将军还需小心,切勿露面。”
于浩点头,“是。”
钟承在屋子四周布置好用于警示的陷阱,进屋来道:“小姐,可以出发了。”
“好,”宋雁书看向于浩,“城中并不安全,我们去城门处探查,若有机会,我便让乔州来此找你们,将你们先送出城,至于平冤之事,”宋雁书顿了顿,“还请将军耐心等待,保全自身,才会有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
于浩重重点头,站起身向宋雁书一揖道:“于浩明白,一切但凭宋小姐安排。”
宋雁书与钟承偷偷离开回了一趟家,由乔州为他们乔装一番,便一路往城门去。
吴家设了陷阱,有李川一人便可了。
乔州在家养伤,贾虎则去城外永寿寺见能不能撞上王元。
宋雁书将一切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仔细思索将于浩等人送出城的各式方法。
离城门大开还有一刻钟。
宋雁书与钟承混入在门前等候开城门出城的百姓中,观察着四周的布防。
钟承突然拉了宋雁书一下,宋雁书回过头来向钟承指的方向看去。
是那日那个称曾在北塞待过的巡城官,正带着一队金吾卫在城楼下巡视。
宋雁书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她低声道:“我离开一下。”
钟承点点头,挡在她身前,不让太多人注意到她。
不一会,宋雁书便又回来了,钟承见她卸掉了伪装,不由道:“这时候你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太显眼了?”
宋雁书无奈道:“情况紧急,也容不得慢慢来了。”
她入京陵城那日见城门口守备比常理要森严许多,还以为是中书令为她入京一事安排的,可这几日城门的守卫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又加了两队,将城门处守得密不透风。
明显是为了搜查什么人。
而据今日她与钟承的观察,要想悄无声息地送三个无法出示路引的人出城无异难如登天。
在此处的中年男子会被要求拿出路引,被几波守卫多番细细比对才放他排队,排在她们前面老伯的板车上堆着的稻草都被守卫细细查验,凡是体积稍大的箱子更是一一打开,没有任何遗漏之处。
钟承看向消失在前方拐角的巡城官,目光中似乎有些忧虑,“他可信吗?”
宋雁书摇摇头,老实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先去试试他。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钟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点点头,“万事小心”。
宋雁书应道:“好,你找机会再过一遍城门,看是否有可乘之机,我们双管齐下,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说完,宋雁书向巡城官消失的地方追去。
“我没有偷东西!”
刚一靠近,宋雁书突然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由愣了一下,却又回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张玉,本官说过,若再在城中看见你,定不轻饶,你还敢入城?!”
张玉一张小脸挣得通红,闻言费力地抬起头,愤怒道:“我早就不偷东西了,凭什么不让我入城?”
押着他的两个金吾卫见他还敢挣扎,一肘将他打趴在地。
“老实点!”
宋雁书见倒在地上那人痛苦地想爬起来,挣扎间露出面容,正是那夜贺晏明的手下张玉。
不由上前两步,“大人。”
巡城官吴鹏回过头来,见到宋雁书,忙上前见礼道:“宋小姐这么早要出城吗?”
宋雁书回礼笑道:“听闻永寿寺灵验,前几日去了一趟,回来觉得睡得不错,便想着再去一趟。”
吴鹏担忧道:“宋小姐难以入眠?可是初回京陵,水土不服?”
宋雁书垂下眼睛,似乎有些疲惫,“或许是,这些日子总听到街上的流言,流民也越来越多,难免有些多思。”
吴鹏闻言叹了口气,无奈劝道:“世道不宁,也是无可奈何,小姐切切保重自身。”
宋雁书也叹了口气,看向努力别过头不肯让她看见的张玉,问道:“这是何人?”
吴鹏道:“不过是一个小毛贼,扰了小姐清净。”
说着,他一挥手,斥道:“还不赶紧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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