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钧则翻下屋顶,稳稳落到窗台上。
月色冷清被他遮去大半,只余下随风而动的衣袖晃在窗前。盛钧则鼻尖被冻的通红,可这并不叫他看起来可怜,反倒生出几分顽劣。
“世子,就这么让我在外面冻着,可是冷死我了。”盛钧则抬手抵住木窗,不叫苏恹行关上:“你好狠的心啊。”
“我又没叫你蹲房顶,你自己不下来,这能怪谁。”苏恹行转身走回桌旁:“不是说我点头了才敢进来嘛?盛大人,守礼的人难当吧?”
这边盛钧则正从窗子翻进来,听得这话,一语双关道:“我放浪惯了,平日里没个正经,这规矩难守啊。”
屋里烧了碳火,暖和的紧,盛钧则搓了搓手,目光落在苏恹行颈上。那里有被他吮出的红印,半遮半掩的藏在衣领里。
苏恹行掀眼:“瞧够了吗?盛大人,你挺稀罕我这脖颈。”
盛钧则笑笑,拉了椅子在苏恹行对面坐下。
“又叫上盛大人了,前几天是我不对,唐突了世子,这不就上赶着来陪不是了,”盛钧则从胸前拿出一封信,“这是从齐府传出来的,在快出渤郡的时候被我拦了下来。”
“渤郡?”苏恹行皱眉。
渤郡在睦州北边,与澧都只隔了一个东岭,翻过山头数十里后就是外城墙。这信既然过了渤郡,多半是要送到澧都去的。
“是渤郡,”盛钧则拆了信,“这月初的时候从齐府出来的人,快马加鞭不消七日就到了睦州。人进城后抄了近道,直冲东城门而去,快出渤郡时被拦了下来。”
苏恹行想了想:“渤郡与康绥离的不近,横跨了有小半个大桉,能跟这么久,是锦衣卫?”
“世子不是都查过了吗?”盛钧则挑眉,“我并未在你面前刻意藏着。”
当时苏恹行派廖阳来查他,盛钧则一早就得了消息。戍南军中的人自然行事谨慎,可论暗中摸索的本事还是锦衣卫更胜一筹。他们大多都经过严苛的选拔和淬炼,如同黑暗里敛去锋芒的刀。
言下之意,廖阳所查到的,都是盛钧则想让苏恹行看到的。
“看来下回不能叫廖阳去查,得直接问你才行。盛大人,你好本事。”苏恹行从盛钧则手里接过信纸,慢条斯理的打开。
信上只写了一个字:苏。
盛钧则将视线从纸页间收起,又落回苏恹行身上:“冲着你来的,齐琏那边怕是猜出你的身份了。”
“猜出我是谁了,你也瞒不住吧。”苏恹行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烛焰蹿起的苗尖把纸页吞食殆尽,顺带舔去了苏恹行侧脸的轮廓,让盛钧则在那双被照亮的桃花眼里看出忧来。
盛钧则问:“在担心苏二公子吗?”
苏家二公子苏决霖,去岁春的时候被泓昭帝以怜惜之名招入澧都,说是疼惜,实则牵制,所有人心里都明的跟镜似的,苏决霖入宫便是成了西南的质子。
西南和澧都千里相隔,苏恹行做哥哥的,断然没有不挂念亲弟的时候。何况苏决霖在澧都是孤身一人,他怎么会不担忧。
“我担心他做什么,刀尖上舔血的分明是我,”苏恹行面色平静,“胞弟远在澧都,寻常刀剑寻不去那里。”
“澧都是不见硝烟的战场,那里的声色俱厉和刀枪一样伤人,无形的杀机才最危险。”盛钧则注视着苏恹行,那是一种近乎怜惜的端详。
苏恹行是定绥王世子,在这个位子上,他习惯于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只露出一角,让人摸不实、瞧不透。
可盛钧则了解苏十九。那是更稚嫩的时候,会卸下盔甲的苏恹行。
“你与苏二公子一母同胞,想着他在澧都周旋,该心疼死了,说什么不担心。”盛钧则两指虚虚在苏恹行唇前捏了一下:“嘴硬心软便算了,怎么跟我也搞起虚虚实实那一套。”
苏恹行拂开他的手,问:“那你想我和你搞哪一套?盛大人,咱俩不熟吧?”
不熟?盛钧则单手撑了腮帮子:“承云,你我还不算熟吗?允州你我形影不离的啊,几乎夜夜都同塌而眠的,这也叫不熟吗?”
“与我形影相伴的人不少,同塌而眠的人也多,”苏恹行佻达道,“哪能各个都熟,能记住名儿的都已经难得了。”
盛钧则凑近了几分,瞧着苏恹行那双桃花眼:“哦?这么说来我还算是个走运的,不仅让世子记住了名,还能……”
盛钧则将目光移到苏恹行颈上,在那道红痕上打了个转。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分明没说什么,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他还能得寸进尺呀。
苏恹行想抬手遮住颈侧,但还是忍住了,他甚至往前凑近了些,大方的微扬着下巴,让盛钧则看个够。琥珀色的眼无声的宣告着:何如呢,我不在乎。
可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盛钧则低头笑出声:“好世子,别与我置气了。”他收着笑,坐直了身子:“不熟的话可以变熟啊。我走前托了人留意着苏二公子那边,出不了大乱子,当真有什么事的话还有我师父帮衬着,你大可放心。”
“你与决霖有交情?”苏恹行手搭在桌上。
“大家同在澧都,平日里总会见面的,打个招呼寒暄两句,这算不上交情,”盛钧则坦诚说,“若真说起苏二公子与谁的关系近,那鸿胪寺少卿得算头一个。”
“鸿胪寺少卿?”苏恹行细细想了下,“没太大印象,好像是哪一届的榜眼来着?”
盛钧则道:“那是先前的鸿胪寺少卿,人已经被派去做东海航商互市的提督了。接替他位子的人,也就是现在的鸿胪寺少卿,乃是那位清霜狷介孟元珉。”
清霜狷介孟元珉,这是在大桉极为出名的。孟元珉是当朝太后的本家,又才情了得,兴泰年间连中三元者只此一人,此人先前在国子监任职,性情清冷又极有原则,是世家门第少有的清流,多得天下学子推崇。
只是苏决霖怎会与此人颇有交情?苏恹行再清楚不过,自己那胞弟不是个喜冷清的性子,更何况那还是太后本家的人。
澧都中太后与皇帝早在背地里分庭而立,与西南也素有交锋,这些年西南对太后的拉拢避而不谈,渐渐的争锋变成了角逐,太后孟廷祎在定绥王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她势必不会罢休。
苏恹行看着盛钧则,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孟元珉虽是出自太后本家,但行事与心性与世家那些人大有不同,也并非传闻中的那般清冷孤傲,来日你去澧都见他一面就知道了。苏二公子与他有交情不是个坏事。”
盛钧则有些口渴,提了茶壶,却发觉壶是空的。
“世子,讲了这么多,给口水喝呗?”
苏恹行当下扬声叫了人去添水。
“此事很多人知道吗?”苏恹行问他。
盛钧则摇了下头:“恰恰相反,没几个人晓得,我开始还以为他俩水火不容。”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什么,补充道:“他是你的亲兄弟,我自然上心一些,帮你照看着,没有窥探的意思。”
“那还要多谢你了,只是无事献殷勤,我慌的很,”苏恹行撑着脑袋,“要我请客吃饭吗?”
盛钧则笑:“只请吃饭吗,怎么不请我喝酒了?”
喝什么酒,苏恹行心想,喝了就会醉,醉了又要胡来,像条凶犬一样。思及此处,他忆起那日的呼吸凌乱与温热混沌,分明只是咬了侧颈,可他却觉得自己在盛钧则面前败下阵来。
凑的那样近,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呼气。
“吱呀”
有人端了茶水进来。盛钧则在苏恹行的后仰躲避间坐好。
“请客倒不必了,少叫几声盛大人就行,听着怪别扭的。”
苏恹行从善如流:“好说。揽松,杜冈师父在澧都应当不自在,得空时候不如来西南住一会,也好见见旧友。”
盛钧则眼中浮起狐疑,咽了茶水:“谁与谁是旧友?”
他并未向苏恹行透露过师从杜冈。此刻杜冈人在澧都,就算是廖阳也查不到这么远,更何况此事鲜有人知道。
“我父亲与杜冈师父之间有些交情。”苏恹行拎了茶壶:“在鄞尾巷的时候,我看见那把刀了,那该是杜冈师父传给你的,我早年见过。”
盛钧则舒眉一笑:“原来如此。”他将茶杯倒扣着放好:“当年承蒙师父在悬崖下救了我,一路相陪,后来又跟我去了澧都。只是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奔波,又念着我日后还要再回澧都,怕是不肯走。”
“那就可惜了,”苏恹行意味深长,“先救命,再拜师,这是你的缘分。”
盛钧则说:“不问问我为何落下悬崖吗?”
琥珀色的眼微垂,苏恹行蜷了蜷手指,他问不出口。当年他借假死甩开允州的杀手,可却阴差阳错的丢下了盛钧则,他曾无数次害怕:那些人会不会找上盛衡昌?
苏恹行缓声:“是因为……”
“是因为我所求过多,”盛钧则打断他,“人贪念越重,执念越深,就容易剑走偏锋,一朝失足都是常有的事。”他拿铁片挑了烛芯,好让屋里更亮堂些,又起了新的话头:“齐府出来的那批蛮人,大多都被送到了康绥东边的郊区,好吃好喝的被养在宅子里,瞧着四处都有人把守。”
“东边郊区的,是杜朗寒的宅子,”苏恹行接了他的话,“廖阳去那里看过,确是重重把守,齐琏在里头下了苦功夫。”
盛钧则站起身来:“性命攸关的事,他自然不敢马虎,齐琏如今是刀在颈侧,不得不防着。你我那日伪装的并不走心,承云,你是想让齐琏他们先动手?”
“他们先动手才会露出更多破绽,”苏恹行说,“此事虽没有彻底查明,但也能瞧出牵连甚广,怕不只是一个私扣军粮的罪名……你做什么?”
乍然被拉起来,苏恹行不解的瞥盛钧则一眼。
“饿死了,出去吃饭。”盛钧则带着苏恹行往外走:“这事急不来。从中午一直坐到现在,不饿吗?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辟谷修仙呢。”
“让后厨把饭送过来,不用出门的。”被盛钧则这么一提,苏恹行确是觉出饿来,他在这坐了大半天,只喝了壶水。
盛钧则拿了架子上的大氅给苏恹行披上:“不在府里吃,出去走走。”
“也行。”苏恹行从他手里抽走氅衣的系带,自己系好。
两人推开门出去,刚走过了长廊就碰到方才端水的那个暗卫,急匆匆的。
暗卫见着苏恹行,张嘴欲说些什么,又瞧了下盛钧则。
“出什么事了?”苏恹行示意他直接说。
暗卫忙道:“齐府上起火了,连着周边铺子都烧了起来!”
感谢观看[猫头]
考虑再三后只对第一、八、十九章做了少量修改,并不影响观阅。
这篇文的构思是高中时想的,现在拿来写了,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些东西,但加在前面已经不太好了,只好后面再补上。
修文的过程中突然就想起了高中一个老师的话:学生,到晓得你自己写的有多差了吧。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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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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