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羞一手捏着老旧照片的一角，一手提着袋子站在病房外，屋内是林樾和许愿低沉的声音。
“阿樾，赵含羞要走了......”
“嗯，我知道了。”
许愿削着手里的苹果，低下头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如果你舍不得赵含羞走的话，可是和她说清楚的。你们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没必要做的这么绝情，这样对彼此都是折磨。”
林樾的目光从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苹果移向窗台前生机勃勃的绿萝，他微张着嘴，下巴处传来阵阵痛感。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忍着疼痛自嘲道：“我们，不会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许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林樾一眼，终归什么话都没有说。作为和林樾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有余的伙伴来说，他明白林樾的痛苦和纠结。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林樾的人生轨迹走向一望无际的荒野，看着他逐渐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却只能干着急，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到他。
他原先只以为林樾的痛苦来自于抛弃过他的赵含羞，可现在她好不容易回到墨城，林樾却又将她拒之门外。
他盯着林樾毫无光彩的瞳孔沉默片刻，突然明白了些许。
林樾的痛苦有很多，大大小小，密密麻麻。
甚至许愿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年开始回忆才好，他总在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的人生是会像林樾的人生一样这么不顺利吗？
“倒霉”，或许就是对他人生最好的诠释。
痛苦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林樾开始习以为常，多到许愿都曾震惊他满地鸡毛的生活。
可这对于林樾来说，就好像是家常便饭。作为从出生起就父母双亡的小孩，林樾一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从小就知道，喜欢他的人不多，厌弃他的人却是不少。
赵含羞静静站在门外，林樾的声音像一座慑人的大山，将她强硬的脊背逐渐压弯，直到她蹲在地上，失魂落魄。
她默默将自己买来的饭菜和洗漱用品交给往来的一个护士，亲眼看着她将东西送进病房后才悄然离开。
夜晚的墨城竟比白天还要热闹些许，路面两侧的树枝上挂满了彩色的可爱小灯，街上人来人往，不少小孩手里提着红彤彤的红灯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赵含羞漫无目的地和他们走在一条街道上，突兀地混在人群中，曾经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涌入她的心头。
她依然在墨城显得格格不入。
“姐姐买花吗？”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赵含羞耳边响起，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朵硕大的玫瑰花映入眼帘。
红似鲜血般艳丽的鲜花在半空中招摇绽放，花瓣四周滴落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一股淡香被轻风送入赵含羞的鼻腔内。
“姐姐，买一朵吧。这花是我奶奶自己种的，可好看了，可以送给你的男朋友。”小男孩颇为艰难的举着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将他手上的玫瑰花送到赵含羞眼前。
赵含羞顺着小男孩的目光看到了后面一颗枯树下坐着的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奶奶，老奶奶脸上的皱纹里藏尽风霜，这么冷的天，可她却只穿了薄薄一层毛衣。
老奶奶的动作很慢，像树懒一样。不过她面前装满了花的篮子却很漂亮，上面系着淡蓝色的蝴蝶结，在花篮旁边还有一盆快要枯萎的枝干直直立在花盆中间，土壤上平躺着几篇枯焦的落叶。
赵含羞牵起小男孩的肉手，走到老奶奶面前蹲下，清冷的声音伴随着晚风在空中叮叮作响：“老奶奶，这一篮子花一共多少钱，我都买了。”
“小姑娘，你真要把这些花都买了吗？这些太多了。”老奶奶指着这些花慢吞吞地说着，说罢还摇了摇手，继续道：“这花都被我剪下来，活不了多久，如果你想买一朵送给你男人做纪念的话，就送这枝吧。”
老奶奶抬手伸入花篮中，从中抽出一支红山茶，细细的枝丫上缀满了如彩霞般耀眼的红山茶花，拿在手里一晃一晃的，可爱又俏皮。
老奶奶浅褐色的瞳孔里弥漫着浅浅的薄雾：“我年轻的时候，我家老头子知道我喜欢花，于是连夜翻了一小片土地给我做花园，这山茶花就是我从那个花园里剪的。”
赵含羞手里的动作一顿，看向老奶奶笑道：“那您和您丈夫之间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害。”老奶奶浅笑着摆了摆手，慢慢坐到椅子上：“哪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们没有结婚。我家老头子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出车祸走了，我俩那时候其实也就牵过小手而已。”
“那您没有再谈过恋爱吗？”
“没有。现在想想，真的有些后悔。”
赵含羞微张了张嘴，她不知道老奶奶指的后悔究竟是什么，但看着老奶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询问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翻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百元塞进小男孩的衣服兜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你奶奶是个很好的人，记得孝顺你奶奶。”
“我记住啦，谢谢姐姐买我们的花。”
赵含羞站在街道一侧，拿着买下的那支红山茶，望向远处明媚可见的万家灯火，心里渐渐翻滚起层层热浪。
她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用尽浑身的力气快速跑回医院。
此刻的医院，大部分医生护士都已经下班，整个医院显得空旷而又寂寥，就像她在老奶奶那里见到的那盆枯枝一样。
她大喘着粗气，踱步到病房门口。
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看到林樾正坐在床上发呆。一缕浅黄色的光丝沿着他高挺的鼻梁缠绕在他深幽寂静的眼眸中。
赵含羞隔着房门认真观察着林樾的侧脸，大小不同的伤痕狰狞的攀爬在他硬朗的脸颊上，使他的气势平白多添几分凶气。
而平时那双犹如恶狼般锋利的眼神，此时看上去却像是散了气，聚不起神来。
这样的林樾，赵含羞从未见过。
“林樾。”
赵含羞轻轻推开门，病房里只有林樾一个患者，其他人都不知去向。
林樾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原本无神的瞳孔瞬间聚焦，偏头注视着跑的一身汗的赵含羞，目光中带着点惊奇与不可置信。
还不等林樾开口说话，赵含羞立刻接上了自己的话，她怕林樾一打断，自己便没有勇气在继续说下去了。
“林樾，我很想你。”
这是赵含羞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表达自己的心意，尽管现场除了她就是林樾，再没有其它人。可她的心脏依然会为自己的冲动而强烈跳动。
林樾坐在病床上久久不能回神，他压下汹涌澎湃的心动，平静地注视着赵含羞的一举一动，似乎想要从中去探查她这样做的真实目的。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现在的他早已经一无所有，他没有任何东西是能被赵含羞看上的。
如果他身上真的有一样东西能被赵含羞看上，就好了。
林樾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沙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一字一字挤出：“赵含羞，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林樾这话说的绝情，可没人会知道他在说出这话时，到底有多痛。就像是将他的心生生挖出，再狠狠撕裂。
“林樾，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赵含羞并不在乎林樾对她的拒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自己的话。
林樾在她眼中早已不是那个为了挣钱犯狠拼命的傻瓜，他只是一个从小没有安全感的别扭小男孩，仅仅是这样而已。
赵含羞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林樾内心最为黑暗的角落，然后又将他的心脏紧紧抱在怀里。
他发现自己心里的屏障似乎出现了一个豁口儿，一道温暖柔和的光线顺着豁口儿挥洒在他内心贫瘠的土地上。
巨大的情感冲击震得他双目通红，林樾微颤着干裂的嘴唇，踌躇片刻后，说出了那句八年前本就该说出的话。
“赵含羞。”
“我也想你了。”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独有的默契。
我想你了，亦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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