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星借着低头喝咖啡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坐在对面的方天河。
确切来说，她已经观察好几天了。
自从那晚她偷听到方天河的哭诉开始，她就越发觉得方天河很奇怪，又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很奇怪。
特别是方天河盛怒之下说的那两句话。
【你为什么非要许愿我回来】
【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回来】
回来。
为什么天河会用这个词，方天星百思不得其解。他说是她要他回来的，那如果她不要呢？这个方天河还会出现在她面前吗？
窗外的强光透过纱帘刺了进来，明明已经是盛夏了，她也换上了短袖，但方天河依旧穿着那套长袖制服。
她几乎是下意识问：“你不热吗？”
方天河切着吐司的手顿了顿，飞快地回答：“不热。”
吃过早餐后，他们就各自回了房间。
这大概是他们冷战最久的一次，以前有什么矛盾都能很快地说开，但这次偏偏没有人愿意主动去说，又或者说责任多数在方天河的身上，毕竟方天星感受到对方有点在躲自己。
但为什么要躲自己，方天星还没想明白。
她按照自己的时间表，一到下午三点就到地下室健身房去练体能。原本方天河也会和她一起去，但这几天他似乎把练体能换到了晚上进行。
除了三餐，他们几乎看不到对方。
方天星拧开自己房间的门，刚到走廊就收到了母亲的来电，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起来。
“下午好，妈妈。”
“下午好，天星。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是以前一样。”
母亲温柔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方天星也顺势倚在走廊专注地听：“听你爸爸说你刚从梦境里醒来，万事要自己注意，千万不要鲁莽行事。我在北市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方天星应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小，又补了一句：“你身体不好多让管家给你煮点燕窝粥滋养。我这边要去训练了，回聊。”
“再见。”
等到那边挂断电话后，方天星才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她本能地回头看一眼，却冷不防地对上方天河盛满憧憬的眼神。
方天星吓了一跳：“天河，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方天河勉力将自己眼中的情绪藏好，然后将手里的一杯柠檬水递给方天星：“刚刚来的，新泡的柠檬水，给你。”
方天星迟疑地接过柠檬水，杯子表面的冰冷触感让她安定了下去。
“你……”
她犹豫着开口，却不料方天河先她一步问。
“刚刚是阿姨给你打电话吗？”
“嗯，”方天星说，“她打电话过来询问我的状况。”
方天河说不上是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感叹了一句：“真好。”
说完，他扭头就要回房间去。
方天星不想放过这个破冰的机会，她连忙将杯子放在一边的窗台，小跑着去拉他的手臂。
“天河，你不生气了……”
然而当她握住他小臂的那一刻，她瞬间感受到了藏在衣料下面的奇异的皮肤质感。她强行拉住方天河的手，不顾他的意愿一把拉高他的衣袖。
“这是什么！？”
小臂上赫然出现着两种皮肤——一种是天河原本的，带有微量手毛的皮肤，还有一种是细腻得几乎没有毛孔，更别说手毛的皮肤。
两种皮肤相互纠缠，横亘在方天河的小臂上，犹如一条笔直的河流被突兀的山石挡在中间的道路，因此扭曲地流向另一侧。
方天河立马就将衣袖拉了下来，并甩开方天星的手。他捂着自己那诡异的拼接皮肤，含糊地说：“没什么，我之前烫伤了，所以才会这样。”
方天星半信半疑地问：“烫伤？我怎么不知道你烫伤过？”
方天河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我们也不是一直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说完，他转身迅速地进入了房间，像是提防着方天星会二次追上他一样。
“烫伤。”
方天星回头看着那杯柠檬水，水里的柠檬碎片正浮浮沉沉地飘忽不定。
“烫伤。”
——
既然方天河说是烫伤，那方天星就信他是烫伤。
所以当晚，她就拿着一支烫伤膏敲响了方天河的房门。
她敲了三次门。
第一次听到方天河的哭声戛然而止。
第二次听到房间里传来凌乱的收拾声音。
第三次听到方天河接近平静且带点谨慎的声音。
“谁？”
“是我。”
里面的人似乎松了口气，但没有开门。他的声音隔着严实的门传出来，竟带着几分诡异的变调。
“有什么事吗？我想睡觉了。”
方天星说：“你今天不是说你烫伤了吗，我特地拿了一支烫伤膏给你。开门吧。”
方天河拒绝：“我的伤已经快要好了，不需要了。”
方天星继续劝：“这个药膏也可以祛疤，你的疤不好看，还是用一下吧。”
“不需要。”这次方天河的声音冷了一点，像是不太满意方天星这个评价。
门依旧没有被打开。
方天星盯着这扇门，脑海里浮现出方天河倚在这扇门后面的样子。她的眉眼冷了下去，声音却相反地柔和了起来。
“求你了，哥。我想看看你。”
方天河没有说话。
方天星耐心地等，等着他心软，又或者说等着他本身的情感重新占上风。
她等了三秒，终于门锁传来了咔哒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门缝后面是方天河一半的脸。
他的眼神闪烁着，一只被长袖包裹完整的手摊到方天星的面前：“给我吧。”
方天星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掌，将手里的药膏放在方天河的掌心。就在方天河卸下防备去握住药膏的那一刻，她迅速地用手肘将房门撞开，闪身进了方天河的房间。
方天河一时不备，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倒在地上，身上的睡袍松开，露出他里面沟壑纵横的皮肤。
与此同时，一股烧焦的味道从他的床上传来。
方天星分心看了一眼，发现床上有一根正在发热的卷发棒。她瞬间就明白方天河身上分层严重的皮肤是怎么来的。
她骇然地看着方天河，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在做什么？”
方天河没有说话。
她快步地走到他的面前，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歇斯底里地问：“我问你话，方天河，你在做什么！”
方天河猛地推开她，狼狈地将自己的睡袍重新裹上。
“不要你管。”
“凭什么不要我管，我是你妹妹，我就要管你！你这是在自残，你这是在自残你知道吗！”方天星扑到方天河的面前，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
“你疯了吗！”
“我不是在自残，”方天河吼道，“我不是。我只是在找妈妈的感觉！”
方天星呆滞了一秒，难以置信地问：“妈妈的感觉？”
方天河的表情从狰狞一下子柔和起来，他抚摸着身体的疤痕，语气轻柔地说：“我在找妈妈拥抱我的感觉，她拥抱我的时候会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会把她的头埋进我的颈窝，我们是最亲密的，不像现在。”
他看到完好的肌肤，瞬间又变得狂燥：“不像现在！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本来有的，本来我们都要融化为一体了，都怪你，方天星！这一切都要怪你！”
方天星惊愕，她还在消化方天河的话，面对突然的指责，她一刹那哑口无言。
“你说的妈妈……是徐惠兰？”
方天河说：“我的妈妈是徐惠兰，又不是徐惠兰。徐惠兰只是一个代号，我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她要填补我生命中缺失的母爱，她要在我空荡的胸膛里面留下母亲怀抱的痕迹，而现在，而现在！”
“多亏了你，你这个懦弱的胆小鬼！你因为怕父亲责骂没有保护我，所以强行把我许愿回来！你抢走了我！你分开了我和妈妈！”
“不！那不是你的妈妈！”
“那是我的妈妈！”
“方天河！”
方天星忍不住咆哮起来，她失控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方天河，整个人处于晕眩的状态。她想吐，她想逃离这里，这一切都让她感觉恐怖。
“方天星！你从来没有顾及过我，我好不容易选择了，我选择了妈妈，我选择了我的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回来，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哥哥！”
方天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呐喊着，可方天河的喊声却越过了她的理智。
“我不是！”
方天河睁大了双眼瞪着方天星，他脖子的青筋因为用力辩驳而凸起，他死死地反抗着，他想要回去。
“我不是你哥哥，”他重复，“我只是我妈妈的儿子。”
方天星再也按耐不住，她打了方天河一个响亮的耳光。而方天河在怔愣一秒后，立刻用手臂狠狠地绞住她纤细的脖子。
方天星是瞬间就感觉到了窒息，还有浓郁的绝望。
“方天河，你为了她放弃我。”
“我早就选了，我早就选了。是你非要我回来的，是你非要我回来的！”
方天星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用力地踩向方天河的脚趾。方天河吃痛一声松开了她，她趁机冲到床头拿起他最引以为傲的奖杯。
那是一个极其锋利的箭矢形状的奖杯，曾经被方天河高高地举起，此时也被她高高地举起。
方天星颤抖着双手高举着奖杯，只要方天河敢靠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你要杀我吗？”方天河问。
方天星没有回答。
“你要杀我吗？”方天河再次问。
方天星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开始哭泣，开始流着不甘心的眼泪。
她说：“天河，回来吧。”
方天河却笑了：“我回不去了。我太想要一个妈妈了，所以——”
“杀了我，天星。”
“求求你了，杀了我。”
方天河一步步地靠近方天星，方天星也跟着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她靠在墙上，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不杀吗？”
“不杀。”
方天河猛地挥拳打向她柔软的肚子，方天星瞬间吐了一口胃液，可她还是没有动手。
“这样也不杀吗？”
“不杀。”
方天河狰狞地笑了一下，他双手猛地掐住方天星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他看着她逐渐窒息，逐渐失神，又问了一句。
“这样都不杀吗？”
“不……杀……”
方天河将她松开，她整个人犹如一条没有生命的鱼沿着墙壁滑落下来。方天河也顺势蹲在她的面前。
方天星缓了缓，看着方天河：“我不会杀你的。天河，我们是兄妹……”
还没等方天星说完，方天河忽然出拳。方天星原本以为他要用拳头砸自己，却没想到他温热的掌心轻轻地放在她的肩头。
方天河低下头，片刻，一串眼泪滴了下来。
“天河……”
“我好痛苦，”方天河哭着说，“我好痛苦，天星，你放我回去吧。”
“我好想妈妈，我不想和妈妈分开。”
方天星放下奖杯，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方天河的肩膀，感受到他哭得更强烈后，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
他们也曾经这样拥抱过的，在很多彼此无助的时刻。
“天河，你就这么想她吗？”
她将下巴递在方天河的肩膀上，感受着他颤抖的频率，感受他的体温。
“天星，帮帮我，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方天星跟着他落泪，她不甘心地颤抖起来。
“可是我也很想你。”
“可是我已经不是方天河了啊。”
方天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揉碎了，她将眼泪抹在方天河的肩膀上，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地面上的奖杯。
“我帮你。”
“我帮你。”
方天河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真的。”
她握紧了奖杯，用尖头对准了方天河的背。
“我帮你。”
她绝望地闭上眼，用力地刺向了方天河。
“谢谢你。”
方天河无力地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从他的背后流出。方天星麻木地看着自己手上沾满血的奖杯，忽然笑了起来。
她用手掩面大笑，方天河温热的血就落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我的愿望吗？”
“真可笑。”
她猛地用奖杯开始砸周围的一切，直到将窗户的月亮也砸出一个缺口，她才彻底从梦境里醒来。
——
方天星睁开眼，意料之外地看到了躺在旁边昏迷不醒的风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