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郑重心中有数，刘情既是带着人来的、说的一定就是王府公事，极有可能就是马员外提到的至亲王府买地修府的事。果然，刘情叫阿九等人跟阿福去办事，郑重单独请刘情入书房、上了茶点，刘情开口先道：“马员外已经向你告过状了，是不是？”
郑重点头道：“也不算告状，王府强买马家良田、马员外心中不平、自然要抱怨两句。”
刘情气道：“怎么叫强买？我可是用象山的庄子跟他换的，比他以前的地多了小一半呢！”
郑重替马员外解释：“象山那边土地虽多、但多山林，哪里比得上马家的梯田肥沃呢！何况象山还在清水县、毕竟离家远些，马员外不乐意也是人之常情。”
刘情道：“我岂不知这些？其实我去同他商议时心里就没底、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一点犹豫都没有，我还以为他是因先前不肯免田租的事担心得罪了王府、所以才如此爽快，谁料他竟然吃了上次田租之事的好处、转头把事甩给你了！他不敢向王府说不、非推你出来和王府作对，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偏叫你来出这个头，真是气人！”
郑重知刘情是为自己才生气，心里发甜，劝道：“我是县官、他有不平之处当然要找我，这也是我义所应当，你不必为我担心。”
“那这事你要管么？”
“当然。”
刘情睁大了眼睛：“为什么，马员外跟你说他不乐意、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这样胆小怕事两面三刀，真当着王爷的面对质起来也不会承认向你告状的，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合情合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郑重叹：“不单是地的事，这园子王府不该建。”
刘情更加不懂：“为什么，建园子花的是王府的钱，给王爷找点事做也省得他到处惹祸，咱们都省心！马家先前也建了别院，王府建一个为什么不行呢？”
郑重解释道：“马家的别院就在县城里，不过几进的院落，也没用多少地方。听马员外说，周文谦要建的园子可是金谷园一样的、要占整座山！建这么大园子哪有这么容易？先说田地，王府虽然同马家买了地、马家也勉强同意，可马家的地可是产稻的良田，现在改建游园，我县能收获的稻谷少了不说，那些依靠田地生活的佃农又该怎么办呢？去象山种林地么？”
“佃农的去处我也想过，忠义县这么大、马家还有别的土地，应该会有他们的去处；若马员外当真不讲旧情，王府也可以雇他们在园子里干活，总不会叫他们饿死……”
虽然不会饿死，可士农工商，即便是佃农也强过没土没根的佣工，佃农们不是走投无路、一定不会同意。刘情自知对不起他们，声音都低了许多。
郑重知道这已经是刘情能想到最好的安置之法，园子又不是他要建的、他已经尽力，郑重并不觉得他有错、更不会怪他，便继续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大半个庆州都是至亲王府的封邑，王府要建园子需要许多劳力、势必要州府县衙征派劳役。咱们县去年洪今年旱、全靠去年赶修的水渠才稍稍舒缓，修那水渠就是征了百姓去建；到今年，庆州各地流寇四起、州府又摊了兵役下来，百姓们辛苦连年、食不饱衣不全已是可怜，但家国大事没有办法，如今又要给周文谦修园子，真要州里十室九空不行么！”
郑重忧国忧民，说到急处不禁拍了桌子，刘情听在心里更加愧疚难过，垂着头没有言语。郑重见了悔不应当，赶忙剥了个橙子讨好地递给刘情：“你瞧我、好端端地还叫嚷起来了，不够丢人的。周文谦张张嘴就要建园子、最辛忙劳累的其实就是你啊！选址、买地，寻匠、画图，各种各样的事全都要你操心要你安排，你要真是那狂徒恶奴、不管别人死活还好，只要捧着周文谦、让他满意就是；可偏偏你通人情知善恶、心软到不忍心看别人受苦，这活计交给你岂不是折磨？你是一定能做好的，园子、周文谦、其他人，你都会兼顾，这要用你多少心血？我只想想就觉得心疼。这便是其三了。”
刘情接过橙子，笑了笑：“我怎会不知道你？不过我确实没你思虑周全，你这一说、我也觉得这园子实在劳民伤财、建不如不建。可是阿重，你所说这些全都是君子、善人考虑的事，王爷是不会听的。建园子不像先前几件事：殴打县官、误杀宋明、毁踏良田，他做错了、该惩该罚，他不听不认你可以搬出朝廷搬出律法、就是皇帝也要顾忌名声对他加以惩治；建园子不是，他不建是体谅百姓，他非要建、也没有错处，这是他的权力。”
郑重仍坚持：“我明白，可我身为忠义县令不得不为辖下百姓考虑，周王爷听也好不听也好，我总得做自己该做的事。”
刘情摇摇头：“阿重，就像先前用翡翠屏风抵赔，你是想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还是想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呢？”
郑重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对付非常之人就该用非常手段，凭周王爷和我的关系，我去王府劝他他只会变本加厉；可就像你所说，周王爷要做建园子并没有什么大错、还能让他安生一段时间，朝廷的大家都求之不得，他又没有其他长辈师友，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去劝呢？我若不劝，还能有什么办法阻止他呢？”
刘情愁得直掰橙子，软弹的果肉在他指尖转来转去，像他一样虽势而倒、无能为力。忽然，他想到一个人：“卢大人呢？”
“卢大人？”
“你为官时间短、又没个家世倚仗，一个小小县官在至亲王面前自然人微言轻；可卢大人不希望，他是州府长官、整个庆州都归他管，他同样是个好官、不畏权贵，他若知道王爷要建园子一定和你一样反对。他出身世家、人脉广博，可以联合同僚一起劝皇帝叫王爷别建园子，皇帝虽然顾念功臣连襟、但也不能对大臣的意见视而不见，到时候我再劝劝王爷、叫他主动上书放弃建园子免得皇帝为难，这样园子不用建、你也不用出头，岂不是两全其美！”刘情越想越觉得可行，朝廷里这么多官、也该有点用处，干嘛就让郑重一个人讨周文谦的厌！
郑重也觉得有理，却还有些顾虑：“阿情果然比我聪明，想的办法都是极好！不过卢大人最近忙于剿匪、怕是分心乏术，而且联合上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但这确实比我直接去劝要好。园子要建也非一朝一夕，你们现在刚刚选址买地，后面还要找工匠出图纸、然后才能真正开工，算起来还有些时日。买地的事涉及清水县象山、也快不了，就算真的买了地园子不建不过换了个主人也没什么影响，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想太多，一切有我呢；我书信卢大人、问问他的意见，三人计长，总能想出办法来！”
刘情笑着将一瓣橙子塞进郑重口中：“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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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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