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唐三在一片冰冷的空气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野之中,阳光刺眼,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肺腑,让他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他立刻检查自身,发现虽然伤势不轻,魂力枯竭,但体内那躁动的杀戮之气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强大的意念领域,心念一动,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便自行浮现。同时,他注意到自己的昊天锤上,多了一道奇异的白色纹路,充满了肃杀之气。
杀神领域,成了。
不远处,胡列娜也悠悠转醒。她站起身,看向唐三的目光极为复杂,有感激,有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她走到唐三面前,脸颊微红,声音带着几分扭捏:“唐银…谢谢你。在地狱路,如果没有你,我恐怕……”
唐三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疏离而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各取所需而已,不必言谢。”他打断了胡列娜的话,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
胡列娜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旖旎瞬间被浇灭。她咬了咬嘴唇,知道两人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最终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有些落寞地离去。
待胡列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唐三身边,正是唐昊。
他看了看儿子,目光尤其在唐三昊天锤上的那道纹路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响起:“小三,你做得很好。走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唐三收起昊天锤,最后望了一眼杀戮之都的方向,然后毅然转身,跟上父亲的脚步。
……
唐昊带着唐三来到天斗城内一处清雅华贵的建筑前,门楣上“月轩”二字清隽秀逸。这里是天斗帝国宫廷礼仪学院,专为贵族子弟开设。此时的唐三,虽实力强横,但周身弥漫的杀气尚未完全收敛,眼神锐利如刀,与周围优雅平和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名衣着考究的男老师拦在门口,眉头紧蹙,目光扫过唐昊父子朴素的衣着和唐三身上难以掩饰的锋锐之气,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二位走错地方了吧?月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唐昊面无表情,声音沙哑低沉:“告诉月华,月圆残缺时,依稀故人来。”
那老师神色一愣,随即嗤笑一声,嘲讽道:“故人来访?我们轩主何等身份,怎么可能认识你们这种乡下土包子?赶紧离开,免得自取其辱!”
话音未落,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气骤然从唐三身上爆发,冰冷的寒意瞬间锁定了那名出言不逊的老师,让他如坠冰窖,脸色煞白。就在唐三几乎要控制不住时,一道温和、圆润的琴音如同清泉流水般缓缓传入众人耳中。
奇异的音符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唐三只觉得心头的烦躁和杀意被悄然抚平了几分,那躁动的领域力量也暂时安稳下去。
一位身着银色宫装、气质雍容华贵的女子款步而出。她看上去三十许人,容颜秀丽,眉宇间自带一股高雅之气。当她的目光落在唐昊身上时,骤然凝固,美眸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激动。
“昊…真的是你?”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顾仪态地快步上前,“你怎么……”
唐昊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自嘲,轻叹道:“月华,是我。”
这声确认让唐月华彻底失控。她猛地扑入唐昊怀中,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放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情绪尽数倾泻。
唐三怔在原地,他从未见过父亲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唐昊正轻轻拍着女子的背,无声安抚。
良久,唐月华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她缓缓抬头,深深望了唐昊一眼,随即转向一旁的唐三,“这是…你和她的孩子?”
见唐昊点头,她拭去泪水,伸手便去抚摸唐三的脸。
唐三下意识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
唐月华微微蹙眉:“躲什么?我是你姑姑。”
唐三愕然,看向苍老的父亲,又看向眼前年轻的美妇,实在难以将两人联系为姐弟。
“她确实是你亲姑姑。”唐昊沉声确认。
这次唐三没有再躲闪。当那只温暖的手轻抚过他面颊,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你长得…真像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唐月华红着眼圈,声音哽咽,“也像你妈妈。”
这句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唐三心中紧闭的情感闸门。他周身先前那若有若无的锋锐气息,悄然消散。
短暂寒暄后,唐昊直接道明来意,希望唐三能在月轩学习,直到唐月华认为他可以毕业为止。于是,曾经在杀戮之都浴血奋战的“修罗王”,摇身一变,成为了月轩的一名插班生。
然而,转型之路并非一帆风顺。那双能灵活施展暗器、挥舞昊天锤的手,在触碰竖琴琴弦时,却只能发出欧哑嘲哳的噪音,引得周围同学窃笑。练习交谊舞时,更是无人愿意做他这个“粗俗”插班生的舞伴,孤零零地站在场边,承受着或明或暗的嘲讽目光。
初始的愤怒过后,唐三迅速冷静下来。他明白了父亲的深意——并非让他变成真正的贵族,而是要学会掌控情绪,收敛锋芒,将杀戮之都带来的戾气化为真正的底蕴。他不再因他人的眼光而动摇,开始潜心学习。从最基础的竖琴指法,到繁复的餐桌礼仪,再到各种交际舞步,他凭借着过人的毅力和领悟力,一点点地磨去身上的棱角。
在这过程中,他偶尔会走神,想起那个以“雪清河”身份出现在他生命中的身影。想起“他”举手投足间那份浑然天成的优雅与尊贵,那份在危机面前依旧从容不迫的气度。想到“他”或许也曾在这种环境中刻苦磨砺过,唐三心中非但不觉得枯燥,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带着些许甜意的愉悦。不知不觉间,他调整着自己的姿态,模仿着记忆中风度,让自己的气韵也向着那份优雅靠近。
时光流逝,一年转瞬即过。唐三的进步是惊人的。当他再次抚琴,指尖流淌出的已是悠扬婉转、动人心魄的乐章。曾经嘲讽他的同学,眼神中也只剩下了惊叹与尊重。
在月轩隆重的毕业典礼上,唐三作为优秀学员,端坐于舞台中央,在一众帝国贵族名流的注视下,从容地演奏着竖琴。琴声如泣如诉,却又带着安抚人心的宁静力量,令人沉醉。演奏间隙,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贵宾席,看到了四皇子雪崩,以及……坐在他身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雪清河”。
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的琴音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那张脸,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雪清河”一般无二,却又似乎少了那种种贯穿灵魂的自信从容。唐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恍然,更有如潮水般漫上心头的、对那个金色身影的思念。他想起课余时,他曾听闻同学们议论,真正的大皇子雪清河被找回后,虽努力模仿学习,但其能力、胆识、眼界乃至自身实力,都远不如曾经那位惊才绝艳的“太子”,以至于雪夜大帝虽心疼亲生儿子,却也时常扼腕叹息,立储之事也因此被暂且搁置。
这一年的学习,唐三的魂力等级依旧停留在五十九级,未曾突破。但他的蜕变是内在的,是气质的升华。周身那迫人的锋芒已然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内敛、温润如玉的气度,仿佛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临别时,唐月华拉着唐三的手,眼中满是欣慰与不舍,她郑重叮嘱:“小三,你已非吴下阿蒙。回去见过你父亲后,记得……回昊天宗认祖归宗。那里,才是你真正的根。”
唐三深深一揖,拜别了这位给予他重要蜕变的姑姑。他离开了繁华的天斗城,再次启程,向着当初那片承载着父亲训练他的瀑布而去。
瀑布轰鸣声依旧,水汽氤氲,但唐三却感觉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他远远看见父亲唐昊站起的身影,那空荡的袖管和裤腿,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眼眸。
是谁?!是谁将父亲伤成这样?!
一股狂暴的杀气不受控制地破体而出,冰冷、粘稠,几乎要让脚下的草地凝结成霜。一年来在月轩精心打磨的温润外壳瞬间寸寸碎裂,露出内里从未真正平息的、属于修罗王的戾气。
“小三。”唐昊沉静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他翻腾的杀意,“我让你去你姑姑那里的这一年,都白学了吗?”
唐三身形一僵。
唐昊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再说了,这世上能伤我至此的,除了我自己,还能有几人?”
如同冰水浇头,唐三瞬间清醒,瞳孔骤缩:“是您自己做的?为什么?!”他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要自残躯体。
唐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以雄浑的魂力幻化出那缺失的一腿一臂,身形一闪,便朝着森林深处飞去:“跟我来!”
唐三压下满腹惊疑,立刻施展鬼影迷踪跟上。
父子二人停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那里,一株蓝金色、形态与唐三的蓝银皇武魂无比相似的草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柔和而顽强的生命气息。
看着那株蓝银草,唐昊钢铁般冷硬的面容终于浮现出深切的痛苦与温柔。他缓缓坐下,用仅存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叶片,仿佛在触碰爱人的脸颊。他开始了那段尘封已久的讲述,关于他与兄长唐啸的游历,关于那株修炼成人的蓝银皇阿银,关于三人行最终变成两人相伴的抉择,以及……那短暂却极致幸福的时光。
然而,美好的泡沫终被残酷戳破。就在唐三出生那天,唐昊突破九十级,阿银进入成熟期,双喜临门之际,武魂殿前任教皇千寻疾,带领着数位封号斗罗,如同最阴暗的秃鹫,扑向了他们这小小的幸福巢穴。
“……最后关头,你妈妈她……为了我,也为了你,选择了献祭。”唐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血沫,“我得到了她的十万年魂环,却永远失去了她。”
疯狂的唐昊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唐三,与武魂殿众人血战,重创千寻疾。在废墟与血泊中,他找到了阿银留下的最后生机——一枚种子。被宗门除名离开后,他将种子种下,带着无尽的伤痛与愧疚,隐居于圣魂村。
唐三听着父亲的叙述,心头巨震,仿佛亲眼见证了那场惨烈的战斗与母亲决绝的献祭。然而,一股更深的、冰凉的恐慌感骤然攫住了他,让他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个千寻疾……他……”
唐昊抚摸着蓝银草叶片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复杂的释然:“不错,他就是……千仞雪的父亲。”
轰——!
仿佛整个世界观在瞬间崩塌重构。唐三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心脏蔓延开,瞬间攫取了他的呼吸。竟是如此?!他与她之间,竟然横亘着如此血海深仇!他的母亲,间接死于她父亲之手!这宛如命运最恶毒的玩笑,让他心如刀割,痛得几乎弯下腰去。
他猛地想起另一个关键人物,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那比比东呢?她是雪……千仞雪什么人?”
唐昊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是……千仞雪的生母。”
唐三震撼无言。生母?可那日武魂殿前,比比东看千仞雪的眼神,哪有半分温情?只有冰冷的厌恶与排斥。
“但如果是这样,为何比比东对千仞雪的态度如此……奇怪?”他想起那日千仞雪和比比东的对话,会有母亲恨自己的女儿吗?
唐昊迟疑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仿佛在揭示一个惊世的秘密:“此事是武魂殿讳莫如深的一大丑闻,我也是偶然得知。比比东曾是千寻疾的弟子,但后来……千寻疾垂涎其美色与天赋,用了极其卑劣的手段……强要了她,还逼迫她生下他的孩子。”
唐三瞳孔骤缩:“那个孩子就是……”
“千仞雪。”唐昊颔首,“比比东痛恨千寻疾,当年我虽重创千寻疾,却并未取其性命。但不久后,他还是不治身亡。外界皆言是伤重而死,但恐怕……”他未尽之言,唐三已然明了。恐怕是比比东趁机杀死了重伤的千寻疾,夺取了教皇之位。而对于千仞雪,这个被迫生下的、时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与屈辱过往的女儿,她如何能不恨?迁怒,或许都是轻的。
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山谷中只有瀑布遥远的轰鸣和风吹过蓝银草的细微声响。唐三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脑海中一片混乱。仇恨、怜惜、无奈、还有对那份炽热却仿佛瞬间坠入深渊的感情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唐昊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深深叹息一声。“我不会阻止你和那个女孩的事。”他的话让唐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但你要去见她,恐怕也不容易。她如今,应该在那长老殿中。”
“长老殿?”唐三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唐昊沉声道,“那是一个比教皇殿更神秘、更超然的地方。传说那里驻守着七位绝世供奉,估计每个人的魂力都在九十五级以上。他们地位极高,不受教皇直接调遣,只听从大供奉的指令,甚至……拥有罢免教皇的权力。”
武魂殿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多的巅峰强者?唐三心中震惊,但随即又觉得了然,若非有这等底蕴,武魂殿又如何能与两大帝国抗衡至今。
许久,唐昊打破了沉默,将一个古朴的盒子递给唐三:“你也是时候该回昊天宗了。替我将这个交给宗主,就说,是我唐昊……对不起昊天宗。”
唐三心情沉重地接过,打开盒盖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父亲,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父亲,您……!”
那盒子里,赫然是两块流光溢彩、散发着磅礴能量的魂骨!气息与他同源,分明是从唐昊身上剥离下来!
“这两块魂骨,本就是宗门赐予我的。”唐昊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宗门做的了。”他顿了顿,看向自己空荡的袖管和裤腿,“同时,我也将体内积压多年的旧伤与淤血,逼入了这一腿一臂之中。如今虽魂力倒退至七十五级,但总算……不必再日夜忍受那暗伤的折磨了。”
唐三心头巨痛,仿佛那断肢之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明白,父亲这是以自残和归还魂骨的方式,斩断过去,向宗门赎罪,也是为了更好地守护母亲。
唐昊接着拿出另一块魂骨,上面散发着柔和的生命力——蓝银皇右腿魂骨。
“小三,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魂骨,你把它吸收了吧。”
唐三心头一暖,接过那块与自己的蓝银皇气息隐隐呼应的魂骨。
吸收完毕后,他沉默半晌,看着那株在风中摇曳的蓝银草,一个念头疯狂滋长,他猛地抓住唐昊的手臂,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父亲!如果……如果母亲的蓝银草能重新修炼到十万年境界,是不是……就能复活?”
唐昊身躯一震,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与渴望,最终却化为苦涩的摇头:“理论上……或许可以。但那需要太久太久了,我……等不到了。”
“不!有可能!”唐三语气斩钉截铁,“我知道一个地方,能令植物百倍速度生长!”他想到了冰火两仪眼,那个他与“雪清河”曾共患难的奇异之地。
没有丝毫犹豫,唐三小心翼翼地用魂力包裹住那株蓝银皇,将其连同周围的土壤一起移出。他带着父亲,日夜兼程,再次来到了那片被毒阵笼罩的山谷。
冰火两仪眼旁,极寒与极热的能量交织,充斥着狂暴的天地元气。唐三寻了一处能量最为温和充沛的交界点,将母亲的蓝银皇郑重种下。但他随即担心这能量过于霸道,会损伤母亲脆弱的根本。
略一思索,他划破自己的手腕,将蕴含着八角玄冰草与烈火杏娇疏药性的血液,一滴滴浇灌在蓝银草的根部。他的血液,早已与这两大仙草融合,蕴含着奇异的平衡力量,足以帮助阿银适应并吸收冰火两仪眼的能量。
做完这一切,他又迅速采集山谷内的药材,以自己的血液为药引,炼制了几瓶固本培元、调理暗伤的丹药,塞到唐昊手中:“父亲,您就在这里安心守着母亲。这些丹药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宗门……我一人去便可。”
唐昊看着儿子坚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株在冰火能量滋养下,似乎更加鲜亮了几分的蓝银皇,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独臂紧紧握住了那几瓶丹药。
唐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的化身,将满心的复杂情愫——对父母的痛惜、对宗门责任的担当,以及那份在血海深仇下愈发显得沉重而禁忌的思念——尽数压入心底。
他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冰火两仪眼,向着那座隐于世外的宗门,向着那未知的责难与考验,独自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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