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冷琇琇走进何远的营帐照常准备忙活,看见他坐在案前,却没有在看文书,聚精会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时他才缓缓回过神,正视着冷琇琇。
冷琇琇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是预知到他有话要说,不自觉地朝他走去。
“甘宥之一直派人跟着你。”
这是这些天来二人第一次用言语交流。
冷琇琇点点头,眼神晦暗不明。
“我知道他不是个君子,你想躲他。前些时候他只是对你有些兴趣,那多半是身边人煽风点火,可现在他对你像是势在必得。你最好少出去走动,免得遇见他被他直接带走了,我可没义务必须保你。”
冷琇琇还是只点头。
“若是你有什么需要,使唤帐外的守卫即可。还有那位大娘,我会让她经常来同你说说话,给你送些东西。”
何将军顿了顿,打量了她一番,却不像别的男子那样带有**,冷琇琇也并不反感这种眼神,他继续道:“谁都想找个靠山,可我不想与你有过多瓜葛,你也不必费尽心思跟着我,我不过是个权力不大的将军。军营的日子应该没多久就要到头了,彼时,你自己谋生吧,这对你而言应当是好事,远离甘宥之,也远离我与甘宥之接下来的纷争。”
冷琇琇心头一紧,有些慌乱。彼时她该怎么办?她想要的是一生的保障,而何将军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
“将军放心,奴也只想找份安稳,待离开军营,定好好寻个归宿。”她只能这么说。
起码她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和自由考虑对策。
“将军一回自己的营帐就只顾做事,也不说话。您不闷,奴都闷了。嬷嬷她忙得很,怕是来陪我的时间不多。将军出去时可以有人说说话,奴现在却不能出去,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冷琇琇眼含幽怨,“您好歹偶尔说说话,好让奴解解闷。否则我一个大活人,就算没被甘将军带走,倒是被何远军闷死在这里了。”
按照话本子里说的,陪伴能够日久生情,经常聊天也能。
“你自己选的,想要安稳便只能忍受沉闷,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何将军这会儿子软硬不吃。
冷琇琇尴尬地笑笑,佯装不乐了:“行,这些天正好天热,等奴闷死了,将军过不久就能闻到隔壁的小帐子里有味儿传过来,要您寝食难安。”
何将军不为所动,依旧淡淡道:“这些年我在战场上见到的尸体不算少了,也有过大热天睡在尸体旁边的,你觉得我会介意你这一具尸体吗?”
冷琇琇一时语塞,背过身去找幡布到处擦拭了起来,口中碎碎念道:“当块木头也挺好的,有些人还是适合当木头疙瘩。”
何将军偷偷笑了,他也不是生来就沉闷的。
其实和这女子说话还挺有意思的,她没什么心计,想要的都写在脸上了。面对她时,他一个武夫竟然也能逞几句口舌之快了,这可是他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话时不曾有过的快感。
但冷琇琇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这话匣子但凡打开了便是合不上的,冷琇琇坚信她与何将军来日方长。
“将军,军营外有一女子找您,瞧着有些精神不佳,说是何家故人。”帐外传来通报。
“何家故人?”何将军思索着起身,“我去瞧瞧。”
冷琇琇在心中猜测,难不成是青梅竹马?还是未婚妻?
何将军带着人靠近军营大门时,那女子已晕倒在地。他凑上前去,只见那女子脸色煞白,看容貌确实是那位故人。
“送到军医那儿瞧瞧。”
冷琇琇在营帐中来回踱步,也不知他们二人究竟是何关系,就连午膳吃着也不香了。
“姑娘,将军此时不在营帐内。”帐外守卫大声道。
冷琇琇这便猜到是那位“何家故人”来找何将军了,她起身站到帐前附耳认真听。
那姑娘又问:“我可否进去等他?”
守卫看在这姑娘身子孱弱,又是何将军准许带回军营的份上便同意她进去等候。
冷琇琇按捺不住了,她正出去想看一眼,却发现那姑娘早已进去,她连个背影也没见着。
“你在瞧什么?”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何将军回来了。
冷琇琇试探着问道:“里面那位姑娘是……?”她也不知何将军是否想告诉她。
“她姓饶,过去与我有过婚约。”
冷琇琇还未来得及多说,那饶姑娘便听到了外头何将军的声音,掀起帐子走了出来,唤道:“何远哥哥。”
“奴不打扰将军叙旧了。”冷琇琇垂首告退。
饶姑娘看向何将军,何将军却正看着冷琇琇。
“何远哥哥,她是谁?”
何将军回过头道:“她现下暂住军营。”说罢便自顾自进了营帐。
“当年一别以为不会再见了,听说你去了厉城,没想到你居然又回来了。他们说见到你了,果然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他是领了厉城大军打回来的。
“既然婚约已废,我们便没有瓜葛了。此处是厉军军营,饶姑娘还请尽早离开。”何将军话语中听不出情绪,神色淡漠,从桌案上捡了本册子查看,仿佛事不关己。
饶姑娘眼神落寞:“实话同你说,我爹娘都不在了。六年前,爹爹因得罪权贵被打断一条腿,家中产业也受到打压,纷纷关门了。爹爹不堪受辱,自缢身亡。娘亲也跟着去了。”
“饶姑娘节哀。”
饶姑娘咬紧下唇,她看着何将军的疏远心中毫无把握。
考虑良久后,她才轻声说道:“何远哥哥,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当年退婚之事是爹娘的决定,而非我的意愿,我恳求他们不要退婚,可他们将我关在房中不得出门,所以我无法与你相见。”
何将军面不改色:“往事无需再提。”
“可与故人相逢于我而言意义重大。我如今只是一届孤女,这么多年我独自艰难地熬过来,如今重新见到你,我才又有了活着的感觉。”饶姑娘越说越激动,整个人贴上桌案边缘,探着身子几乎要凑到何将军面上去,她满目殷切等着何将军回应,可他仍旧无动于衷。
像是彻底放弃了一般,饶姑娘叹了口气:“那可否求你一件事?请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对我施以援手。”
何将军身子向后微靠,目光坦然看向饶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战事一起,我住的地方被烧成了焦土。我流离在外,手头无分毫银钱,日日露宿街头,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了,可否收留我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是多久?”
“待我挣些银钱,找到容身之所,可好?”饶姑娘问完立刻又补充道,“我每日都会做些糕点拿去卖,这么多年我便是这么活下来的。”
“看在过去我们两家的交情上,我可以收留你,但不能太久,军营不是你该久留之地。”何将军思索一番后起身说道,说着人便往外走。
“若是当初我爹娘没有替我退婚便好了。”何将军经过饶姑娘身边时,她这么嘀咕了一句。何将军顿住脚步堵上她的话:“这种话莫要再提,我会叫人替你安排住处,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我帐中。”
“那样情深意切的女子,将军为何也这般冷淡?”冷琇琇凑在营帐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对话,何将军出来时她如是打趣道。
“何以见得情深意切?”
何将军在前边走着,冷琇琇在后头跟着。
“既然曾经有过婚约,难得重逢,人姑娘心中也有你,何不再续前缘?”
“提出退婚的是她们家,不是我,我无愧于她。此番收留她已是仁至义尽,就如同收留你一般,其他事情与我没有干系。”
“原以为你是个老实将军,原来只是个木头。”冷琇琇口中念道,心中却放心了不少。于是她没有再跟着何将军,放心地转身往回走,她记着何将军的话不能离开营帐的。
正当她掀起自己的帐子时却被叫住了。
“姑娘你叫什么?”饶姑娘表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暗地里也赞叹着她的美貌。
“冷琇琇。”
“我叫饶潆。”饶姑娘不问自答道,“你为何离何远哥哥的营帐这样近?”
冷琇琇言简意赅:“此事说来话长,你去问何将军。”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的?”
“没几日。”与何将军待着的这些日子,她多少也学会了些何将军说话的腔调,用来敷衍人倒是不错。饶姑娘不似她脸皮厚,三两句就不敢多问了。
二人相对而立静默了半晌,饶姑娘艰难开口道:“我能否在这儿与你挤挤?”
冷琇琇脱口而出:“你去问何将军。”转念一想,这可对自己不利,改口婉拒道,“但想来不太合适,毕竟这个营帐太狭小了些,你我并不相熟,这小小一张床榻怕是不够两人挤的。”
饶姑娘也不是霸道的人,低头让步道:“那我便去别处吧。”
很快便有士兵来给饶姑娘带路,将她带去了靠近边缘还空着的营帐。饶姑娘是靠卖糕点为生的,特意要来了做糕点的用具与食材。
她的确奢望能够与何将军再续婚约,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得自己谋求生路。
饶姑娘刚离开不久,嬷嬷便来了。
冷琇琇好几日没看着她了,此番见她来,连忙替她倒了杯水:“嬷嬷今日不忙?”
“今日难得空闲,实在无事可做,想着来找你说说话。”
“得亏嬷嬷与那管事的打好了关系,您瞧其他丫鬟仆役,哪个有嬷嬷这么舒坦。”
嬷嬷拉长了话音:“谁能像你似的什么也不用做,跟个小姐夫人似的。”
“我明明日日都有勤于练习绣工。”说着,冷琇琇去床榻边翻找出前几日做的绣活来给嬷嬷看,“您瞧,是不是挺像样的?”
嬷嬷撇了撇嘴,任由她沉浸在自我欣赏中。
“我给你改改。”说着,她将冷琇琇手中的绣活都抓到了自己手中,坐下一幅幅查看。冷琇琇则坐在嬷嬷身旁,手掌撑着下巴,观摩着嬷嬷慢条斯理地绣。
看得久了也觉着无趣了,便也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她思绪跳脱,待将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后冷不丁出声道:“饶姑娘也怪可怜的。”
嬷嬷白了她一眼:“你果真是太过安逸了才有闲心为别人考虑,我看你还是给自己找点儿活做吧。不过我倒是不习惯这样的你,你还是自私些的让人看着顺眼。”
冷琇琇仍顺着自己的话说:“嬷嬷,我虽怜惜她,但也清醒得很。她可怜,我亦可怜。如今我与她不过是各凭本事而已,若是何将军能大发善心将我们二人都带在身边就好了。”
“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有时觉得你满是心眼,有时又觉得你怪傻的。”
冷琇琇对上嬷嬷的双眼,笑了笑:“我实在是不聪明。”
“我真是没事找事,本是想松快松快才想着出来走走,顺道找你说说话,怎么到了你这儿还得给你干活。”嬷嬷将针线丢回筐子中,“你自个儿慢慢练吧,我可不多事了。”
冷琇琇急忙起身绕道嬷嬷身后给她捏起了肩:“嬷嬷日夜操劳,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便由奴来伺候嬷嬷吧。”
嬷嬷扑哧笑出了声:“你倒是脑子灵光,将这招留着给你的将军吧。”嘴上不情愿,却闭上了眼享受着。该说不说这捏一捏的,确实舒服。
冷琇琇这处一派融洽,饶姑娘那边也正为自己的生计忙活着。
而何将军却陷入了麻烦。
“将军,甘宥之意欲嫁祸您与高佑勾结,放走高佑……您,打算如何应对?”说话之人是何将军的副将,亦是心腹。
何将军沉思良久,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对策,嫁祸这种事如同向壁虚构,只要手中有些权势,两片唇瓣一张一合,便能凭空生出一堆证据。
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与这般下作手段,他从军只为军功。
“甘宥之此人暴戾乖张,虐杀的确是大恶,但当下一切未稳,且正是用人之际,此罪行并不能将其一举击溃。看来在找到他更多的把柄之前,我只能想尽办法自证清白。”
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哪怕步履维艰,也得硬着头皮闯下去。
但他亦心有不甘,将士之死,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老死边疆,遭人陷害而死岂不是叫他含恨而终,当真是会死不瞑目。他突然想到冷琇琇多次向他求救的模样,此时竟有些感同身受了,他倒是也想要有人对他施以援手。
“属下这就率人想办法寻到甘宥之诡计的破绽。”
好在有心腹同他并肩而行,倒也不枉自己在军中打拼多年。
忙活了几日,何将军紧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他想起这几日都未见到冷琇琇了,突然见不到她还有些不习惯。
他怎会想到那女子?
他甩了甩脑袋,揉着眼睛又想起饶姑娘。也不知她的生意如何,她又会在军营待到何时。多年未见实在不熟知她的品性如何,担心她会赖在军营不离开。
他决定亲自去问问。
“何远哥哥?你这是主动愿意见我了?”饶姑娘撇下手中的面团,双手随意在衣裙上蹭了蹭,眼底满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我是想来问问你何时才能攒够银钱?”
饶姑娘垂下眼眸,有些失落。但想到自己的小生意,她还是昂起头笑道::“快了,我的手艺还不错,再有个几日应该就能凑齐了。”
何将军点点头:“尽快吧,军营中即将有大事发生,你不适合待在这里,不安全。”
“我知道了。”饶姑娘脑中闪过各种猜想,“此事你可同冷姑娘说过?”
“尚未。”
饶姑娘眼中生出一抹希冀:“为何?”
何将军是有打算同冷琇琇说一声,但不知为何却脱口而出:“她与你不同。”
此话一出,二人都沉默了,各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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