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姨娘和她女儿梳洗完毕,晚餐也上桌了。
大堂右侧耳房是餐房,有一张紫木雕花圆桌,上面摆满菜肴羹汤,都是杜长薇爱吃的菜色。
花软牛茴,虾炙,白龙曜,仙人钻篱,小天酥,箸头春和过门香,羹汤也有雪吹日。
见林姨娘与她女儿衣装整洁前来行礼,杜长薇还没那么大度,怎么可能一起吃,也没安排凳子,只能直愣愣站在一旁。
杜长薇先是指示紫玉夹来一筷子酥脆鸡肉,之前病着,吃得食物有营养,但清汤寡水,并不好吃,现在这桌菜才是真正的美味。
自从来到陆府,除了早先被老爷和夫人的斗法殃及池鱼,林姨娘再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凭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她吃香喝辣,绫罗绸缎不绝,老爷虽不常去她院子,但每次夜间也是小意温存,哪还受过这种委屈。
但林姨娘也明白,一时的苦难是胜利的赞歌,只要今天搅和成功,夫人发怒,她还能保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也许是急忙慌赶来,林姨娘还能忍住,她的女儿陆清雪却小声地咽了咽口水,给杜长薇整笑了,于是她笑着问陆茹雪,“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夫人,儿名茹雪,今年十五岁。”
比小女儿陆茹梅还大一岁,杜长薇嗤笑一声,这岂不是婚后第三年便有了外室子,真够可以的。
这一声冷笑,吓得林姨娘和陆茹雪趴地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的一声,陆茹雪疼得龇牙咧嘴,膝盖一定肿了。
杜长薇咀嚼刚进嘴的鸡肉,空气凝滞,只有细微的咀嚼声,等她吃完这块鸡肉,便说,“林姨娘,你怎么跟老爷相识的,一一说清楚吧。”
-----------------
林姨娘比杜长薇小三岁,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陆郎的场景。
那时军情危急,陛下的军队必须进军盐城,中途却遭遇埋伏,陆郎遭受暗箭,无法行动,只得留在盐城。而她是药铺大夫的小女儿,每日贴身照顾这位俊美的将军,第一眼便情根深重。
她知他有门当户对的妻子,在彭州沥阳老家操持一家老小,她却无怨无悔。
自知自己身份卑微,她只求能当陆郎的贴身婢女。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二人情根深种,陆郎在离开前接受了她,虽然没有走六礼,也没有八抬大轿,但她却甘之如饴。
陆郎离开前对她说,等他回来。而她的命很好,是天生的富贵命,就那几夜,便怀上了茹雪。此后,一直等到陆郎再次行军到盐城,她们一家三口才重新团聚。
她一直生活在盐城,生下了陆郎唯一的儿子,她一直希望儿子能进入陆家族谱,等了一年又一年,机会终于来了。
陆郎的妻子找到了她,虽然中间腥风血雨,但她只知道,她进入繁华的雒京,住在气派的陆府,儿子也顺利上了族谱。
明明已经成为陆郎上了族谱的贵妾,享受这荣华富贵,她觉得她应该满足了。
可是啊,可是,为什么夫人不大度,男人娶妻纳妾是天理,夫人作为正妻,为什么就容不下自己?陆郎跪下也没挽回夫人,她被驱逐过三次,三次都是老夫人将她接回去,毕竟唯一的金贵孙子吵着闹着,绝食要母亲。
后来,夫人在陆府东面砌墙独住,夫妻决裂,她的处境才算好些。
她也很感激夫人,如果没有夫人,陆府不会只有她一个妾,不会只有她儿子一个儿子。
她以为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她的儿子会继承陆府,没想到……
-----------------
因为是亲身经历,再配上林姨娘如黄鹂的声线,故事十分动人心弦,引人入胜,杜长薇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连饭量都比平时多了一倍。
等林姨娘停下,杜长薇还犹未满足,直到紫玉咳嗽了两声,杜长薇才惊醒。
阿,这是自己夫君的缠绵悱恻爱情故事,自己还是爱情故事中的反派。
自己是不是该生气呢?但是故事中的陆郎,虽然跟她曾经的陆郎一个姓名,却是不同的癖性,她实在无法代入。
该问的都问了,结果令人心死,在杜长薇纠结该怎么打发林姨娘时,门外又传来少年的叫嚷声。
“母亲?母亲?“屋外飞奔而来一个俊逸少年,杜长薇一眼便看见他神似陆铭轩的脸蛋,还真是亲生的。
将母亲拉起来,陆宗盛眼神恨恨地盯着杜长薇,他的嫡母,这个贱人又欺负他母亲。
看在林姨娘给她讲了个有趣故事的份上,杜长薇还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但看见他的眼神,真是反了天了,“八厘,庶子不尊嫡母,该当何罪?”
林姨娘和陆茹雪嘶喊不要,那是陆家的宝贝疙瘩。
而大管家八厘有些犹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见杜长薇眼神慢慢凌厉,只得道,“一日不得吃喝,罚跪祠堂。”
大管家八厘命令两个仆人上前控制住少爷,那两个仆人犹犹豫豫挪步上前,而陆少爷的贴身小厮十嗔却挡在陆少爷面前,陆少爷还叫嚣着,“你们谁敢打我,等我父亲回来,一定把你们通通发卖了。”
惩罚进行不下去,但凡事都有高个顶着,大管家八厘只能将目光投向夫人,让夫人出个主意。
没想到杜长薇却紧紧盯着陆少爷的贴身小厮十嗔的背影,眼中有迷惑有好奇,她也不管这场闹剧,只是走到十嗔面前细细端详。
被夫人盯着,似乎是冒犯了夫人,十嗔低头,而杜长薇只得道,“你抬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十嗔不敢抬头,只是回道,“夫人,我曾经是老爷书房的贴身侍童,你肯定见过我的。”
杜长薇觉得肯定不是这般,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场面便僵持住了。
其他人做梦也没想到,一场硝烟便停在此处。
虽然夫人作为一个失忆患者,随时想起一些事挺正常的。
杜长薇紧紧盯着十嗔,尤其爱看他的背影。
绞尽脑汁想不清楚之时,陆鸣轩下值了,今日公务突增,如果不是家中来人,说夫人来主院了,他还会熬夜整理公文。
紧赶慢赶,似乎迟了,也不算太迟,陆明轩打断杜长薇的思考,“薇娘,你怎么来这了?”眼角余光扫过边上站着地一群人,都是些没用的废物,净拖后腿。
这话稀奇,杜长薇嘲讽道,“我作为陆家宗妇,不能来陆府?怕我看见你藏的金屋娇妾和孝子乖女吗?”
这是陆长薇第一次表现出攻击性,陆鸣轩有些愣神,才陪笑道,“当然能来,薇娘吃汤药了吗?”
“吃什么药,气都气饱了,你的好大儿,太厉害了。”之后,杜长薇便率领一新人,往东院走。
杜长薇走了,耳房中陆明轩站在一群伏地跪拜的人群中,鸦雀无声,都不敢有一丝动作,只有他揉着高挺的鼻梁。
他在府廨熬夜赶稿子,功劳却不一定是他的。府内还有一群人拖后腿,诺大的陆府,只有他一个人苦苦支撑,如果他心肠硬点,当年早点处理好,就不会被发现……
于是陆鸣轩就近找个椅子坐下,靠着椅背,盯着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冷冷问道,“说吧,你怎么来这了?”
林姨娘畏畏缩缩地回答,“老爷,妾只是听说夫人大好了,便想见见夫人……”
林姨娘的小伎俩连下人都看得出来,何况是饱读诗书,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陆鸣轩,他只是很温柔地笑了,对林姨娘招招手,“来我这。”
林姨娘是个蠢蛋,没看到几个老爷贴身的仆人抖得更厉害了,还以为老爷原谅了她,就像以往那般,便屁颠屁颠跑上去,结果——
啪的一声,打碎了林姨娘所有的体面,瘫软趴在冰冷污垢的地上,她抚着滚烫肿胀的右脸,自下而上,不敢置信地仰望着陆鸣轩,她的郎君。
陆宗盛见母亲被打,十分气愤,“父亲,你为什么打母亲,母亲做错了什么,是杜夫人,她,她。”又是一巴掌,陆鸣轩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灯笼的光芒,陆少爷抚着脸,抬头看不见父亲的面容与表情,他只听见父亲说,“庶子陆宗盛,不敬嫡母,三日不得吃食,罚跪祠堂三日。”
陆宗盛只是愣愣地盯着父亲,那个抱着他教他一字一句读书,大手握着小手一笔一划写大字的慈爱父亲。
他觉得父亲好陌生,愣愣的陆少爷之后便一动不动被下人拖走,往祠堂而去。
都散了,只留下陆鸣轩一人在耳房,桌上也只留下残羹冷炙,陆鸣轩也不嘱咐新上一桌酒席,就着杜长薇吃剩下的冷菜,喝着闷酒。
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一天晚点到来。
十五岁的杜长薇相信情爱,他本来想趁她还不成熟的时候,忽悠她,对他言听计从。
但没想到,陆家人不争气,平阳侯夫人也来得太早,那些踩低捧高的庸人也欺负他,什么烂活都甩给他。
“你们都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陆鸣轩将手中的酒杯当作那些嘲笑他的人,恨恨地蟀在墙上,滑落一束水渍。
外面听见动静的仆人更瑟瑟发抖了,他们怕夜里的老爷,完全不复白天的温文尔雅。
这时陆少爷的贴身仆役,十嗔却来了,他有要事禀告。现在硬着头皮禀告只会挨一顿罚,但是明天禀告,就不只是这一顿罚了。
红木门开了又关,天上的勾月被乌云笼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