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正稳当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一对夫妇携着他们的幼子，即将前往郊区露营。
行至路半，车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男人疑是地盘剐蹭，便将车辆靠边停稳，下车查看。
后座的孩子传来有些颤抖的呼唤：“妈妈。”
“怎么了宝宝？”女人询问。
“车里有人。”
“车里有我们两个人呀，爸爸在看车底下有没有小石头呢。”女人朝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看见孩子有些煞白的脸色，她便转过头同幼子说，“宝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一定要和妈妈说哦。”
“车里有人……”
车内后视镜里，幼子身侧，正坐着一团由黑线组成的混沌人形。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却总感觉对方一直盯着他看，幼子不由得发抖。
不久之前，幼子便开始说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糊话，他们也只当是童言无忌，并未放在心上。
女人有些担忧地和回到车上的男人商量，要找到个类似于服务站的地方暂时停歇一会。
车辆重新启动，幼子有些胆怯地向旁边看去，只见那张无五官的脸转了过来，空洞地与他对视。
“爸爸妈妈……”幼子转回头去，有些急促地呼唤着。
“乖乖，你再忍一会好吗？”
幼子战战兢兢地再次往身侧看去，那团人影却消失地无影无踪。
可他来不及感到一丝的安心，便猛然见夫妇二人都将脖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扭转过来。明明他们的背正靠紧在座位上，两颗头却堆叠在两座空隙之中，目光悚然地盯着他看。
车前玻璃外的景色一直在变幻，内里却如同时间静止般。
“爸爸……妈妈？”
明知眼前这两事物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父母，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呼喊着。
“他们”目眦裂嘴，以此回应着他的呼唤。
“啊……啊啊———”
车辆直冲冲地撞破围栏，连同眼前这幅骇人的画面一并跌落山底，直至意识变得一片漆黑。
“明瑜……”
“温明瑜……明瑜……”
耳边的声音愈来愈近，温明瑜于昏暗中猛然睁开双眼，背上布着一层薄汗。
两具呈实形的黑影整整齐齐地与他并排而躺。
温明瑜直视着天花板减缓了呼吸，压制住有些躁动的神经。
手机里的闹铃声应时响起，黑影也随之无声散去。
又做这个梦了，温明瑜想。
他挂掉铃声，从宿舍的床上坐起，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明瑜。”
温明瑜有些发愣地头缓缓低了下去，一个突兀的笑脸出现，他急忙捂住左眼。
钟怀清站在他的床位底下，神情有些诡异，仰着头有些抱歉地笑着对温明瑜说：“下午的课快开始了，我不知道你调了闹钟，刚才提前叫了你，对不起。”
“没事。”温明瑜戴上那副呆厚的黑框眼镜，利索地下床，将挂在椅背的外套穿上。
“那我们一起去教室……”
‘砰——’
没等钟怀清说完，温明瑜便已跨上书包径自离去。
“啧！你下次别理他，那家伙的性格怪得要死，亏你还肯这么耐心对他。”旁边的舍友明显对温明瑜不满许久，见他如此无礼，便大肆抱怨起来。
在他正要寻求认同地去看钟怀清的表情时，突然怔住，只见钟怀清正用一种异常冰冷地目光注视着他。但只有一瞬，还没来得及看清，钟怀清便恢复了平常那副轻松温文的表情。
“可能他是个慢热的人吧。”
“额……应该是吧。”
温明瑜来的很早，经常能坐到教室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没过多久，同堂课的同学陆陆续续地来到教室。他们扎堆地往教室后排落座，温明瑜身边的位置却总是虚席。
左手旁的椅子突然被拉开。
钟怀清将书本放下，俨然忘却刚才自己被温明瑜无视的情节，轻轻扣了下桌子问他：“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温明瑜抬头，与钟怀清同行的另外两名舍友见是他，停下跟随的步伐，推搡着往其他地方走去。
温明瑜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课本往旁边挪了挪。
“谢谢。”
直到钟怀清落座，才陆陆续续地有人在周围坐下。
专业课的内容冗长枯燥，定得住性子的人少之又少。
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温明瑜用余光撇了一眼。见是师傅发来的消息，他便将手机挪到书本中央解锁，细细查看起来。
——江湖骗子：爱徒，你放学后来为师这一趟。事发突然，急急急！
——江湖骗子：【冷脸白猫头上冒火.gif】
温明瑜有些无语，不懂这老头哪找来的表情包，这么老土。
——春暖叶茂：收到【抱拳/.鲜花/.】
缠了两圈的石榴石垂吊在温明瑜纤细的小臂中央，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皙。支起的左手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为了回消息而低垂着的眼睛流露出些许迷人的生气。
钟怀清斜着漆黑的眼，将这一幕尽数收纳眼底。
下课铃声响起，温明瑜单肩跨上书包便要往外走。
温明瑜刚踏出去，书包上的吊带便被钟怀清拽住。只是没等他握紧，便被四面拥上来的人群给冲散了，一张张不熟悉的面孔遮替了温明瑜的背影。
“钟怀清，我们准备一起去吃饭，你要不要来？朋友们都很想见你一面。”
钟怀清微笑着委婉拒绝：“不了，我还有事。”
再等钟怀清抬头去寻找，他已消失在视野之外。
去往师傅家的公车得出学校，再走六百米才有站点。
路过做品牌促销的活动摊铺，挤满了人，温明瑜无奈停下了脚步。正犹豫该怎么过去时，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燃起了人群的热情，温明瑜即便站在三米排外的地方也不能幸免于此。
后方冲上来的大妈撞得温明瑜一踉跄，身体却随着栽倒的趋势，猛然跌入了一个扎实的怀抱中。
那人被温明瑜这样结实一撞也不恼，他反而虚虚地搂住温明瑜，将他往旁边带了几步。
在他胸前挂着一块绯色的翡玉，短暂地吸引了温明瑜的注意。
“你还好吗？”他问。
“……还好。”温明瑜连忙与对方拉开距离，拨正了眼镜。
温明瑜不敢与之对视，匆匆留下一句“抱歉”之后，便脚步生风地绕路远离这是非多发之地。
男人转身上了一辆刚驶近的锃黑SUV，淹没在车流里，透过车窗还能看到去赶车的温明瑜。
“在看什么？”
“没什么。”
他收回目光，驾驶座的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蓦然一怔，又装作无事地转回头去。
公车晃了大半个小时，温明瑜从最后排靠窗的位置缓缓睁开了眼，这次那两黑影倒是没有出现。
下车后，温明瑜在巷子里拐了十八个弯，到达了他师傅大隐隐于城乡结合部的居所。结果隔着老远就看见隔壁卖酒的赵姨，正叉着腰指着大门在那破口大骂。
温明瑜犹豫不到一秒，果断走另一条路往后门进去。
还以为他那便宜师傅不在家呢，结果人正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糊着纸人，充耳不闻那喧天的臭骂声。
“师傅，隔壁赵姨说您这的纸钱又飞她铺子前面去了。”
“由她说去！发生这事也非我意愿，用得着这么骂吗……还酒香不怕巷子深，有那钱早去置办市中心大街上的铺子了吧！等会我就把她家铺子也给盘下来，让她嚷嚷……”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可是温明瑜看得细，这老邹头的手抖得不得了，还强装镇定呢。
外边的声音渐渐弱下，看来赵姨是骂够了。
温明瑜暗自叹了口气：“我给人道歉去。”
“欸欸欸！等会我自己去……“还没走两步他便被老邹头拉住，“你有别的要事。”
老邹头将温明瑜拉了过来，将盖壳翻开，让他来看。这是一则发布在博客上的直播预告，标题是“探险传闻中的废弃鬼屋！”。
“这几个不怕死的小子找过来，委托我假装成员陪他们去废宅里搞直播。可我忙着呢，只能叫你替我去了。”老邹头比了个数字，压低了声音有些贼兮兮地说，“给这个数，不赚白不赚。”
温明瑜与老邹头对视片刻，抓住他的手指摁下：“我去，什么时候？”
“怎么都大学生了还注意力这么涣散。”老邹头又把手机掏出来，顺着刚才打开的页面往下翻，展示给温明瑜看，“今晚七点半！”
“什么？”温明瑜打开手机一看，现在都快六点了，“你不早说！”
温明瑜把书包放下，从旁边抄上些香烟符纸便跨着大步往大门方向走去，出门前还不忘提醒：“臭老头你快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发我！”
“真没大没小！发你了！”听着温明瑜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远，老邹头重新坐回板凳上，给纸人涂色，“这臭小子，我真是欠他的。”
这时，门口重新传来震门欲裂的拍打声，老邹头被吓得一愣。
隔壁卖酒的赵姨大喊：“你个假道士快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刚看到你徒弟了！”
“我个祖师爷，讨债的来了。”
植被覆盖的半山腰上，一座被荒弃许久的傍山别墅孤独地坐落于此。
撑杆上的手机已调整完毕，刚一打开，经过费心预热的直播间人数立马飙升了起来，弹幕也刷得飞快。
留着头半长发的主播小马见状，非常上道地和直播间互动起来：“哈喽大家好，好久不见，现在我们正位于传说中的燕斗山别墅。”
——“敢死队又来直播了。”
——“你们什么时候进去？”
“快了快了别着急，你们先把赞给我点上去，我们即将开始今天的探险。”
——“这次的飞行素人是谁？”
——“等等……你让开，给我看看！”
小马等人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每次灵异探险直播的时候，都会在本地找些神婆或大师加入他们的队伍。但碍于面子，都对外宣称是好心带飞的飞行嘉宾。
“这次是我粉丝！路上遇到的，小兄弟你过来。”小马一把揽过温明瑜，将镜头对着他，“和大家打声招呼吧。”
温明瑜刚到不久，正喘着气，他将额前的散发撩起，露出洁净的额头。在被小马莫名带过去面对几万人在线的直播间时，表情不禁有些拘谨起来。
但好在收钱办事的工作素养还在，温明瑜硬着头皮同弹幕刷动得越来越快的手机屏幕打招呼：“……大家好。”
——“妈呀，小马这畜生拐了个未成年来陪他受罪？【擦汗/.】”
——“雇童工举报了。”
——“能不能换他来拿镜头。”
——“刚才主播说谁是谁粉丝？【疑惑/.】”
“什么童工？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原先找的老道士没空，说是让徒弟来，原以为会是个中年人，结果给他扔了个大学生。
虽然小马心里有些不乐意，但事已至此，再加上他的出现给足了观众新鲜感，便也无所谓。
“我相信所见皆科学，今晚就请跟随我的步伐，让我们一起来揭开这栋闹鬼别墅的秘密吧！”
天色已暗，团队四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进入了这间黑鸦在顶盘旋的废弃别墅里。
大门轰然关上，外面一圈锈铁围成的小花园边上缓缓地踏出一只脚，将干枯的叶子踩得稀碎。
他大半个身体都躲在黑暗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别墅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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